清代乾隆间山阳“白头花烛”的故事,每每为后人称道,以前刘怀玉先生《天子动容的白首完婚故事》、wrin《荆如棠与〈义贞记〉》中也有介绍。尽管wrin感叹刘程二人“矢志不渝、终生无悔的执着”,其实掩藏在背后的,恐怕是他们深深的无奈。的确,“封建社会那些所谓父母之命、义男贞女的道德枷锁,扼杀了太多年轻人的青春和幸福,葬送了无数美好的梦想和追求。”就连乾隆皇帝,在亲谕旌表之后,也不得不说:“至于旌奖节义,不过王政之一端,非即藉此遂足以维持世道。如上年高晋等请旌山阳县守义之程允元夫妇,亦仅为众所乐道。……守节本闺门庸行,尤不值概予阐扬。”(《清实录》卷1051)。
这段故事的详细情况,史书多有记载:
程允元妻刘,名秀石,允元,江南山阳人;秀石,平谷人也。秀石父登庸,康熙间为山西蒲州知府。初谒选,允元父举人光奎,亦在京师。相与友,申之以婚姻。时允元二岁,秀石生未期也。光奎归,寻卒。乾隆初,登庸罢官,居天津北仓,亦卒。秀石年二十二,母前卒,诸兄奔走衣食,弟崇善为童子师,徙废宅。姊妹姑侄犹五六人,食不得饱,寒无衣,相倚坐取暖。崇善死,益贫,恒数日不得食。屋破,群僵坐雨中,乃徙依比丘尼照震。无何,家人相继死,惟秀石存,力针黹自活。照震徙天津,秀石从。尝有求婚者,介照震道意,秀石恚,不食,照震力谢乃已。
允元既丧父,亦中落,闻登庸卒,家且散,顾不知女存亡。或传女死,劝别娶,允元不可,且曰:“女即死,必酹其墓乃别娶。”乾隆四十二年,附运漕舟至北仓求刘氏,有舟人为言:“刘氏家已散,其孥殆尽死,惟第四女存,是尝字淮安程氏,传程氏子已死,而女矢不他适。昔居准提庵,今徙天津,不知庵何名也。”允元因言己即程氏子,舟人又言:“刘氏有故仆,瘖而义,岁时必问女起居。”允元求得仆,偕诣照震,言始末,照震疑,且惮秀石,未敢以通。允元言于监漕吏,牒天津县知县金之忠,之忠召允元问之,信。使告女,且勉之嫁,女犹辞。复使谓曰:“女不字五十七年,岂非为程郎?程郎至,天也,复何辞?”乃成婚。
大学士两江总督高晋以其事上闻,下礼部,礼部议:“义夫贞妇,例得旌表。至幼年聘定,彼此隔绝,经数十年之久,守义怀贞,各矢前盟,卒偿所愿,实从来所未有,应旌表以奖节义。”上从之。
出自《清史稿》卷五〇九,列传二九六
上年高晋等。请旌山阳县守义之程允元夫妇。亦仅为众所乐道。近日钟音。请旌侯官县民黄致中侧室郑氏殉节。尤不值概予阐扬又前此召见曹秀先奏。近日各省题旌节妇。较少于前。其意若有未慊者。所谓知其一未知其二。守节本闺门庸行。多出于殷实之家。足衣食而惜颜面。自不肯轻于改适。虽多亦无足为异。且节妇即多千余。亦不抵偶有一逆伦之犯。若以节妇多为风化之美。则逆伦者宁不当有所归咎。曷亦权其轻重而计之乎。夫化民成俗。乃有司之专责。而董率整饬。尤大吏之职司。乃近来督抚诸事废弛。吏治几有不可问者。即如刑部议驳孔传炣奏请州县接递人犯。另文移会前途以防窜逸一折。以旧有之章程。全未寓目。转作为已意条奏。即此类推外省于一切成例。并不实力奉行可知。
出自《清高宗纯皇帝实录》卷一〇五一
乾隆丁酉十一月,两江总督高公晋奏,淮安府山阳县监生程允元其父程勋著,于康熙六十一年在京贸易,与直隶平谷县人原任蒲州府知府刘登庸缔结姻亲。惟时允元年甫二龄,刘女生纔周岁。其后允元随父回南,父殁之后,相依兄嫂仝居。刘登庸旋亦身故,眷口流寓天津,路远音绝,迄今五十余年。允元因刘女无从寻访,不肯另娶。训蒙课侄,取给笔耕。兹于乾隆四十二年,允元在大河卫前帮漕船敎书,随船北上。四月间行抵天津,彼处里人竞传,有贞女刘氏,父在日曾与淮安程姓为婚。后缘父子继亡,姊妺俱逝,仅存此女,茕独无依。迨年至及筓,旧族名门颇多议聘,邻姬里媪咸愿为媒。此女矢志不回。先则针指度日,苦操难名。继则寄迹尼庵,隐形深室。虽十岁之童,未由见其一面。允元闻言,赴庵咨访,始知卽系元聘妻室。当经帮弁移明天津县。该县闻此异事,随传刘氏至署,再三劝谕,乃当堂与允元合卺成礼,随帮南下。现已回籍。臣等以为,士惇百行,惟节义足振纲常;女守三从,必贞洁斯维风化。今山阳县监生程允元曁聘妻刘氏订丝萝于黄口,谐花烛于白头,守义怀贞,五十年来如一日;完名全节,二千里外有同心。史册罕传,古今仅觏。良由圣世中和位育,敎化涵濡。是以胶庠成正士,不二之志允谐;巾帼有完人,从一之操终遂。谨据实奏闻,可否准予旌表,以昭奖劝。奉旨,赏给银三十两,表曰义贞之门。
出自清梁玉绳《皇清经解》卷七,《瞥记》
淮郡山阳国学生程允元父勋著,康熈庚子贸易京邸,与平谷刘登庸友善。允元年甫二龄,刘女周岁,相与缔姻。后允元随父南返,刘亦出守蒲州。越数年,刘卒于任,眷属流寓津门。女之母兄姊妹相继逝,而程父子音耗杳然,茕独无依。名门旧族议婚者踵至,女矢志不他,峻拒之。屛迹尼庵,童穉末由识面。里人竞传其事。允元父殁后,依兄嫂居,训蒙餬口,与刘女不相知者五十余年,坚守前盟,亦不另娶。乾隆丁酉春,允元随漕艘教读,抵津门,闻刘女事,踪迹之,即其所聘妻也。白诸官,官讯得实,为主婚,遂合卺成夫妇焉。大吏上其事于朝,旌其闾。余方缉是编,成见邸抄,洵盛事也。爰冠诸卷首。
出自清王椷《秋灯丛话》(清乾隆刻本)卷一
刘贞女系平谷刘登庸太守弱息,幼时客都门,与山阳程勋著之子允元缔婚。后允元随父回淮安,家业中落。刘太守无力回籍,客死天津。贞女惟以针指自给,守贞不字。直沽右族闻其贤名,争倩媒妁求亲。贞女匿迹尼庵,闭绝人面。而允元以有原聘,直至五旬余,亦义不再娶。丁酉夏,允元在漕船教读,随帮北上,行次天津,闻人竞传刘贞女事。心动,赴庵访之,果为其原聘室人也。县令金之忠闻而异之,查访的实,当堂合𢀿,资其奁具送归。一时称之。太守荫南荆如棠为赋《贞义行》。其诗云:
猗嗟夫妇人伦首,男义女贞古无有。
彼苍作合终有时,白首依然成配耦。
岑川程氏家山阳,好客人呼小孟尝。
需次京华名借甚,殷勤为子择齐姜。
蒲州太守衣冠族,有女深闺掌中玉。
一见倾心缟纻投,百年愿把丝萝续。
佳儿娇女甫髫龄,一语才通缔结盟。
银河有待双星度,未届鱼轩百两迎。
从来世事有销歇,富贵荣华如转𥈤
雁羽终成南北阻,燕飞竟作东西别。
弱冠乘龙愿未谐,相思何处问鸾钗。
堂前空有宜男祝,牖下曾无季女斋。
矫首浮云暗於邑,迢迢京洛无消息。
夜月时萦寡鹄愁,年年祗抱鳏鱼泣。
之子伶仃立路隅,蒲东归榇返乡闾。
家园荡尽凄凉甚,一仆扶携到直沽。
肠断同怀诸姊妹,空门寄迹甘憔悴。
只影茕茕绣佛幢,临妆剩有乌云在。
妾意君心各自留,断蓬飞絮两悠悠。
任他邻女夸红袖,望我良人矢白头。
苦志贞操神所佑,分明暗室朝曦逗。
偶逐蒲帆直北行,其中自有机缘凑。
系缆沿洄一水滨,征车仆仆拥飞尘。
路旁争说刘贞女,触拨羁人记忆真。
叩门寻访深深语,罢织停针听覶缕。
莫认浮游蜂蜨踪,须知本是鸾凰侣。
风流令尹画堂开,五色花封手自裁。
豆蒄梢头春已去,合欢枝上月方来。
同心结绾无差异,上如青天下如地。
苹藻思将妇职修,结褵不负先人意。
裙布相庄食案边,一经追忆转凄然。
赤绳系足三千里,皦日盟心五十年。
轻装结束回南鹜,鱼水新欢艳行路。
卜筑枚皋旧宅边,亲操井臼相依住。
唱随琴瑟有和声,一日贤名遍楚城。
好共青灯酬络纬,羡伊黄发警鸡鸣。
肩舆迎到黄堂侧,举止幽闲大家则。
贞义长昭彤管辉,作歌示我邦人式。
山阳吴生恒宣又演《义贞记》三十二出,诚为圣世治化之盛也。
出自《水曹清暇录》、作者:清·汪启淑、版本:清乾隆五十七年汪氏飞鸿堂刻本、卷十一、第182页
义夫贞妇传
程允元字孝思,世为淮南望族。父勋著运鹾荚于维扬,日渐凌夷,遂弃其业,游京师。北平平谷人刘登庸谒选铨曹,邂逅逆旅,缔为婚姻。时刘女、程子皆穉年也。刘除河东蒲州守,六旬无子。署中惟老妻弱女,臧获数人而已。妻寻卒。刘感怆欷歔,遂得疾。临终谓女曰:“淮南程允元,汝婿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谨志之。”卒后,女扶柩归葬。
勋著自刘抵任后,亦数年物故。孝思服阕,正拟赴晋,闻外父卒,遂直趋平谷。访其乡邻,云女葬亲后不知何之。几椽老屋,迄今犹扃锢也。程以萧条行李,走数千里道,裘敝金残,大为逆旅主人白眼。踯躅穷途,势将潦倒。会逢侠客,赠以赀装,得逡巡南返。
先是,刘居官清介,故卒后囊无余资,女以针黹度日。里中多其贤淑,求婚者踵接于门。吿以罗敷有夫,而人未之信也。女有姑母,出家津门接引庵为尼。潜往依之。尼劝其披剃。女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且父于易箦之辰,犹谆谆于程生姻事,焉敢背之?惟有匿迹销声,以杜悠悠之口。截发毁容,不敢闻命矣。”由是深藏密室,虽三尺之童,不获觌面。朝夕仰天默祝,冀一见程生,死不憾。
而孝思自落拓归家,生计益绌。或有劝其别求匹偶者。孝思愀然曰:“刘女存亡未卜,亡则已耳;脱其尙存,守贞待字,弃之不祥。《诗》曰:‘不思旧姻,求尔新特。’吾不为也。”磈然独处,几三十年。年且五十,藜藿不充,课蒙于漕艘。南北往来,岁以为常。乾隆丁酉四月,舟次津门,与旗丁某登岸入茶肆。适有语刘女事者,谛听之,得其详,遂诣庵求见老尼,为陈顚末。尼转述于女。女曰:“桃夭梅实,所贵及时。衰年缔花烛,闻者齿冷矣。敬谢程君,三生缘薄,夫复何言。”程要之再三,终不允。遂吁诉邑宰。时宰为金公之忠,良吏也。卽命驾赴庵,反复劝谕,责以大义。次日,延女进署,与程合卺。一为旷夫守义,从无狭斜之游;一为处子怀贞,不作失时之怨。故两人年皆五十有七,齿未摇,发未白,面无梨冻痕,不知者咸拟为四十许人也。
夫古今贞义者不少,然女贞而男或不义,弃秋扇而长捐;男义而女或不贞,慕有狐以寄咏。未有相隔数千里外,闻问不通,生死莫必,彼此各矢贞义,积三十余年如一日者。卒之天佑善人,为之作合,于顚连困苦、百折不磨之后,谓非熙朝盛事欤?金明府旣成其美,复为详请旌奖。而又虑义夫贞妇之无以归,归无以养也。于是首捐廉俸,为诸鹾商及绅士倡。一时倾助者金错纷投。夫妇得买舟南返,构室置产,若素封家。
客有自淮南来者,谓孝思归后,连举二子。相传妇人五十而信水绝。今刘女六旬而孕,此又古今来所未有,岂彼苍赏善,必曲为周旋,有加无已,不使一毫缺陷,以为世劝乎?刘女以衰年花烛为嫌,若世之及时婚媾,饱暖安逸,至中年夭丧,或垂老孤贫。其视程刘,又艳羡不遑矣!
出自清俞蛟《梦厂杂著》(清道光八年刻本)卷二,《春明丛说》卷下
刘贞女诗
族叔枫庵公讳元宸,归安名诸生。性慷慨,喜谈忠孝节烈事。棘闱屡困,赍志以殁,已二十余年矣。嘉庆庚辰冬,余在里门,梦公语余曰:向客津门,咏程允元与妻刘白头花烛诗十首,颇有裨世道。余亟求赐教。公乃为朗吟一过,声泪俱下,余憬然而寤,吟声若琅琅在耳。亟起记录,强半遗忘。乃从故簏中索得叔子建周所示遗稿,果有此诗,亦丛残阙失。谨掇拾诠次,备录于左。序云:贞女姓刘氏,直𨽾平谷人,年七岁随父登庸至京师,与山阳程上舍允元缔姻。已而程随父观察河东,女随父蒲州守任。不数年,登庸病歾,女及眷口流寓津门,母兄以次殂谢,乃寄居城北梅家庵,依一老尼贞信自守。而程家业中替,数十年不通音问,女灯火蒲团,有终焉之志。乾隆丁酉夏,程随漕艘北上,道津门,得女踪迹,叩庵求见。女遣尼婉谢。程乃吁请当道,以太守命主婚,迎至郡治成礼,年皆五十七矣。夫妇附舟南下。两江制府高公为请于朝,表其闾为贞义之门。士林赋咏甚多。余亦勉成十律,以志盛事。诗曰:
雏鸾么凤掌中珍,早结红丝膝下春。
两姓高华簪绂胄,一般娇贵𦂶罗身
香车缓缓升蒲坂,骏马翩翩指汴津。
十载为期原有约,肯教三七误芳辰。
其二
文禽计日看双飞,乔木清阴瞥眼违。
咏絮襟怀抛逆旅,茹茶岁月奉慈闱。
数年骨肉凋残尽,千里鳞鸿尺素稀。
肠断渔阳归未得,茕茕孤影叹何依。
其三
自顾婵娟百不堪,珠藏玉韫借尼庵。
云鬟留待萧郎索,缟袂翻教赵女惭。
鹦鹉流言空处寂,风诗大义定中参。
藁砧漫问今何在,长此归依古佛龛。
其四
冰心真似女维摩,数十年来一刹那。
冀北幽芳怜索寞,江南春色易蹉跎。
仙风忽引蓬山桌,断梗还浮渤海波。
见说守盟人尚在,肯教交臂失银河。
其五
蹇驴得得绕香台,芳讯遥传转助哀。
已分长斋堪没齿,不图寒尽报春回。
容枯羞对菱花照,泪尽难燃蜡炬灰。
老去北宫甘独处,夭桃别自访天台。
其六
欲见无由意惘然,郡庭呼吁语便便。
双栖肯为他生卜,一息终酬未了缘。
惟悴平生非薄幸,睽离垂老倍相怜。
不因贤守扶持力,沧海何由复化田。
其七
四十年前好女郎,锦舆银烛忽催妆。
莲台喜现三花影,天女应分一瓣香。
未必熊罴还叶梦,𨚫令荆布自生光
道旁万口休争誉,回首韶华暗自伤。
其八
不数牵牛织女星,黄堂箫管会韩邢。
作羹无复尊嫜奉,佳话须教薄俗听。
曲恨离鸾终比翼,算周花甲剩余龄。
今宵不是人间梦,传与人间总涕零。
其九
自从漂泊各天涯,空缔良缘未有家。
过去光阴兰在谷,已衰颜色玉无瑕。
北来不负三生愿,南去如归万里槎。
匹妇匹夫成素志,肯将贞义自矜夸。
其十
大府封章日下驰,旌门异数焕茅茨。
三星合见珠联瑞,两美何嫌璧合迟。
史笔千秋传盛事,艺林百体制新词。
吾乡亦有倪陈匹,华烛光摇两𩬆丝。
出自清程岱庵《野语》(清道光十二年刻二十五年廛隐庐增修本)卷一
白首完婚
同邑程允元,少游直隶。议姻于刘氏,未娶而归,留玉环一双,为聘女父登庸书庚帖付之,约以三年为期。及允元抵家,而登庸卒,女幼失母,至是益茕独。转徙天津,靡所依恃。邻人妄传允元死,将以为利。女闻之,朝暮饮泣,誓以身殉,而苦无确音。或微言讽令改字,则哽咽不食,毁容素服,屏居尼庵,以针黹度日,备历荼苦。盖南北音问断绝者,三十余年。先是,允元家居,怗恃继殁,久不得登庸耗。又极贫困,屡欲践约不果。中年以往,议婚者踵至。允元亦执义不纳。他日,附粮艘课徒北上,行抵天津,闻有贞女刘氏隐迹尼寺中。询之,果登庸女,玉环在耳。允元亦出庚帖为证。邻里皆喜,促议婚期。而刘女不可。曰:“吾守父命,吾矢吾心耳。迟暮之年,行将就木,岂有五六十老女子作新妇妆哉。”天津守闻而异之。召刘至署,使眷属再三劝慰,助以奁金,鼓吹送归允元所。合𢀿之夕,两新人伛偻成礼,鬓发如银。摈相扶持,与花烛红妆相映射,远近观者皆感叹,诧为仅事。事闻,予旌建坊,曰义烈。他书载此事,谓刘梦观音予丸,孕而生子,则天河所未闻也
(鄂按:允元事载礼部《则例》中,近人杂录记其事者不少。黄为淮人,所闻应较确矣。而年月铨次,反不及李公(元度)之详。其以“津令”为“津守”,以“义贞”为“义烈”,皆失实者也。盖得之里巷传闻。而江督之疏,春官之书,犹未之见耳。至玉环之聘,官牍所不及详。而乡曲妇孺能言之者,容是实事。余制《白头》新院本,列二君文于卷首,以备当世参孜焉。徐鄂识。)
出自清黄钧宰《金壸七墨》(清同治十二年刻本)
程刘老而成婚
山阳程允元,道光时人。少游直隶,议婚于刘氏,未娶而归,留玉环一双为聘,女父登庸即书庚帖付之,约三年而婚。允元抵家而登庸已前卒,女幼失母,至是益茕独,转徒天津,靡所依。邻人妄传允元死,将以为利,女闻之,朝暮饮泣,誓以身殉,而苦无确耗。或讽令改字,则哽咽不食,毁容素服,屏居尼庵,以针黹度日。盖南北音问断绝者,至是三十余年矣。
初,允元家居,父母相继殁,久不得登庸耗,又极贫困,屡欲践约而不果。中年以往,议婚者踵至,允元亦执义不纳。久之,附粮艘课徒,因北上,至天津。闻有刘贞女者,隐迹尼庵,询之,果登庸女,玉环犹在耳也。允元亦出庚帖为证,邻人皆喜,促议婚期。刘不可,曰:“吾守父命,吾矢吾心耳。迟幕之年,行将就木,岂有五六十老女子而作新妇妆哉?”天津守闻而异之,召刘入署,使眷属劝慰,助奁具,备鼓吹,送归允元所。合卺之夕,两新人伛偻成礼,傧相扶持,鬓发如银,与花烛红妆相映射,远近观者皆感叹,诧为仅事。
出自清徐珂《清稗类钞》(民国商务本)
刘贞女诗
张湘,字楚山。
澄澄潭中水,清冽无泥滓。
亭亭山上松,青翠直到死。
盈盈太守女,许字淮南士。
悠悠五十年,两不知踪趾。
太守云殂谢,兄亡姊嫁矣。
生者散如星,死者逝如水。
嗟嗟女儿身,茕茕当谁倚?
沧海一大壑,碧落殊空阔。
羽翮任飞翔,鳞甲从潜跃。
茫茫天地间,此女竞无托。
殷勤谢老尼,引我到兰若。
亦欲寄空门,素发未忍剉。
三生旧精魂,有情应不磨。
雁来亦频频,消息总无因。
风帆恰相值,吹落津水滨。
津邑之贤侯,愿为毕良姻。
不惜金钱费,却遭贞女嗔。
再拜侯致词,为郎述苦辛。
木非效连理,杯酒浇孤坟。
今幸两存之,何以东西分?
我侯舌虽敝,无媒羞自婚。
闻女有寡嫂,招之来具陈。
阿嫂大欢喜,携儿入庵门。
相见各悲泣,姑智今何昏。
待郎誓不嫁,郎今已来村。
老死尼庵里,无乃怆亲魂。
嚬蛾默无言,盈腮有泪痕。
叱儿办奁去,儿女街头奔。
东头市罗襦,西头市绣裳。
南头市翡翠,北头市明铛。
杂缯三十匹,一一盛篚筐。
携来呼阿母,罗列陈高堂。
阿母大欢喜,却为小姑忙。
拂拭青铜镜,结构时样妆。
髻横玉搔头,髯压金凤凰。
膏沐久不事,又闻脂粉香。
青骢导彩舆,喧腾杂笙簧。
人言夫婿殊,马上真昂藏。
两行灯火红,四髯居然苍。
观者如墙堵,叹息泪千行。
鸳鸯双飞去,于止淮之阳。
江南贤幕府,动色起傍徨。
飞章叩九阍,天子坐明堂。
诏下亟崇奖,为我邦家光。
南山伐大石,磨砻树高坊。
坊高三千丈,字大百尺强。
金碧烂云锦,宸藻何辉煌。
不须泚笔颂,史臣有褒扬。
出自清梅成栋《津门诗钞》
书程允元暨妻刘贞女事
程允元,江苏山阳人,监生。父勋著,以懋迁客都门,与故蒲州守刘登庸善。登庸,直隶平谷人,以其子妻允元,即贞女也,时康熙六十一年,允元二岁,贞女甫周晬。居亡何,允元随父南归,父寻卒。登庸及其子亦相继卒。贞女流寓天津,路远音秏绝。至乾隆四十二年,相违五十余年矣。允元以幼聘妇未㛰,义不肯别娶,授徒自给。贞女自父兄物故后,茕独靡依。巨室闻其贤,争委禽里媪怂恿之。贞女誓不改字。侨寓尼庵,蛰深室,藉针黹度日。虽十岁童末繇觌其面也。是年允元馆大河卫前帮漕弁所,课其子读。四月,随漕艘抵津。会津人啧啧称刘贞女为淮安程生守贞状。允元咤曰:嘻!是殆吾聘妻刘氏者耶?走尼庵访之信,贞女拒弗见。漕弁知而异之,移牒天津令。令召刘氏入署,劝谕之,乃就公堂与允元合卺成礼,随漕帮南下。江督高公晋以状闻,疏略云:士敦百行,惟节义足振纲常;女守三从,必贞信斯维风化。今山阳县监生程允元暨聘妻刘氏订丝萝于黄口,谐花烛于白头,守义怀贞,五十年来如一日;完名全节,二千里外有同心。史册罕传,古今仅觏。良繇圣世中和位育,教化涵濡。是以胶庠成正士,不二之志允谐;巾帼有完人,从一之操终遂。夷考其行,实应旌法。谨与抚臣某合辞陈请。诏曰:可。乃赐帑金三十两,表其闾曰义贞之门。
系曰:夫妇,人伦所造端也。观允元夫妇之事,岂不难哉!以彼相去二千里,越时五十余年,较然不欺,卒各成其志,始愿盖不及此,抑不料彼此各持此心,若一契也。语云:“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乌乎!信哉。余览近人笔记述其事,谨诠次书之,冀以厚人伦砥薄俗云。
出自《天岳山馆文钞》、作者:清·李元度、版本:清光绪六年刻本、卷三
《野叟闲谈》早巳毁于兵燹,端赖背诵而得者。记得该书中尚有刘某某人称酒鬼者作有《白头花烛吟》七律三十余首,系叙写山阳程允元与刘登庸女订婚失散,刘隐迹尼庵三十余年,最终团聚,天津守助奁具促之成婚者。其事各种笔记都有记述,但皆无刘酒鬼之诗,不知其又采自何书,遍检无着。诗极可观,不能再得,惜哉奈何!
出自民国刘衍文《雕虫诗话》(上海书店民国诗话丛编本)卷三
刘贞女传
晋省蒲州府太守平邑人刘登庸与淮安府山阳县人程勋著于清康熙六十年在京都缔结婣亲。维时程子允元年甫二龄,刘女生纔周岁。其后允元随父回南。父殁,依兄同居。刘守旋亦身故,眷口流寓天津。路远音绝,阅五十载。允元因刘女踪迹难寻,守约不娶,训蒙取给笔畊。于乾隆四十二年在帮漕船教读,随船北上,行抵津门。彼处人竞传有贞女刘氏,父在曰与淮安程姓为婚,后其父曁姊妹俱逝,此女茕独无倚。迨年及笄,旧族名门颇多议聘,女坚持贞洁,不渝前盟。始以针黹度日,继乃遯迹尼庵,深自隐晦。允元闻言细访,始知系原聘刘氏。程请之天津县署。县令召女至,谕践盟约,乃当堂成以夫妇之礼。随船回淮,经江督高晋以太学生程允元与聘妻刘氏“守义怀贞,五十年来如一日;完名全节,二千里外有同心”,洵史册所罕传,亦古今之仅觏,奏闻于朝,交礼部覆奏。略谓历年各省题报义夫者,既不槪见,其请旌贞女多系夫亡守节。至于幼年聘定,历数十年之久,彼此隔绝,而各能坚矢前盟,卒偿所愿者,实从来所未有。今程允元因刘氏音问不通,不肯另娶;刘氏复明大义,矢志不回,皆持坚操于青年,竟获偕归于白首。事奇理正,应请将程允元曁刘氏旌表,给银共建一坊,以光义贞之门闾。昭嘉奖之至意。奉旨俞允。此乾隆四十二年十一月事也。
出自《民国平谷县志》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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