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淮安纪行 / 李希凡

李希凡(1927-2018),原名李锡范,字畴九。生于北京通州,祖籍浙江绍兴。1953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翌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研究班。历任《人民日报》文艺部编辑、评论组长、副主任、常务副主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研究员。全国第二、八届政协委员,全国第四届人大代表,中共十三大、十四大代表。1949年开始发表作品。1954年因为一篇批评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文章,得到毛泽东嘉许。同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调《人民日报》文艺部工作。曾任中国作协理事、《光明日报·文学遗产》专刊编委。曾出版《〈红楼梦)评论集》(与蓝翎合著)、《弦外集》、《管见集》、《论中国古典小说的艺术形象》、《曹雪芹和他的〈红楼梦)》等著作。他的评论视野开阔,论证严谨,富于文采。

淮安不是我的故乡,但在我的同行旅伴中,却有两位出生在淮安的作家袁同志和潘同志。袁同志这样热情地赞颂了他的“故乡水”:“不管走到哪里,我的心头,永远会注满故乡的水,不仅更加亲切温馨,而且更加甘美醇厚,年年月月,毕生难忘……”潘同志36年后重回故乡。他被周围的新面貌、新局面感动了,对年近花甲的老伴说:“这就是我的故乡,这就是我们的故乡。记住,这是总理的故乡呵,也是吴承恩的故乡。”

瞻仰总理故居时,袁同志指着院中的一口水井说:“这就是总理幼时跟随乳母劳动、提水浇园的井,来,喝一口吧!”是的,当然要喝!我端起小水桶饮起来,这虽非我的故乡水,却一样注入我这异乡人的心头,甜透我这异乡人的心头!

我是从北京来淮安参加首届《西游记》学术讨论会的。

根据袁同志的建议,我们选择了从镇江乘公共汽车渡江的路线,渡江后沿运河北上,一路上袁、潘两同志指点江河,缅怀旧事,也时时激起我的遐想。途经扬州,望着镶嵌在万绿丛中的高塔,那就是曾经繁华一时又受到多少诗人留连歌赞的历史名城吗?可惜我们没有时间下车做一日的盘桓。

运河两岸绿树成荫,鹅鸭群集,河中帆船林立,岸上水田如画。这是苏北吗?它和我在苏州、无锡所见,有什么两样呢?孤陋寡闻的地理知识,使我茫然了!我心目中的苏北,虽非荒草离离,却也该是接近北方地理物产特点的旱田,而不是水乡。我以此询问袁同志。他告诉我,那要以淮河为界,只要过了淮阴,你就会看出地理物产的变化。他开玩笑地说:“你的故乡是北通州,和我们也是同饮一河水嘛!”是呵,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如果我的故乡,也能有这般的江河水土,那岂不是“河北江南”了,更何况它的河道有一大半早已淤塞!……在这样的土地上,怎能不产生聪俊之士,怎能不产生绚丽多彩的文学!中国文学史上唯一的具有浓郁的神话浪漫主义的长篇小说《西游记》,就成书在这里。吴承恩是怎样的饱学之士,又有着多么丰富、深刻的社会和生活的知识,又是一个多么富于幻想的开朗、乐观的性格,都在他这部杰作里得到了充分的说明。

汽车终于驰下了运河长堤,高耸的镇淮楼出现在眼前,这就是素有“襟吴带楚客多游,壮丽东南第一州”之誉的古城淮安了。周总理的故居,就坐落在镇淮楼西北隅300米处的附马巷内。淮安县人民政府已把故居修复到1910年原貌,并已正式开放;近年来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几百万人,瞻仰总理故居,缅怀他为祖国、为人民立下的不朽功勋,学习他为党、为共产主义事业鞠躬尽瘁、奋斗终生的崇高品格。

在汽车驶向淮安宾馆的拐角处,忽然在我的眼睛里闪现出一小巷,瓷铁牌上的名目是“窦娥巷”,我不禁失声叫起来:“怎么会有窦娥巷?”袁同志笑着说:“岂只有窦娥巷,还有蓼儿洼呢!”是呵,关汉卿写冤杀窦娥,不就在山阳县吗?元朝改淮安军为淮安路,山阳县正是淮安城的原名。而楚州又是淮安从隋唐到北宋的改郡为州的旧称。在《水浒》中,受招安、征四寇胜利还朝的宋江,“加官晋爵”到楚州任安抚使,被御赐鸠酒毒死在任内,最后死难的水浒英雄,全部“魂聚蓼儿洼”。

这些当然都是文学家的创作。据传《水浒》作者施耐庵,曾长时间居住在淮安的河下镇;那么,关汉卿也总是和淮安有过什么渊源吧!他们把自己作品的地理背景都写在淮安,也可见当时的淮安影响之大,它是那样吸引着“文人墨客”的关注。其实何止这些,历代诗人,特别是唐宋诗人,如唐代的李白、白居易、刘禹锡、杜牧,以至宋朝的苏轼、黄庭坚、文天祥等,不也都或多或少地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笔踪墨迹么?更何况淮安自己就孕育、荟萃了多少文武奇才!汉赋的开创者,以写《七发》闻名的枚乘,就出生在山阳县;建安七子中的陈琳,也是淮安人。淮安出名将,更是遐迩知名。协助刘邦灭楚兴汉的大将韩信,在这里有着他落魄时的遗迹——韩信钓台、漂母祠、胯下桥。北宋名将韩世忠及其夫人巾帼英雄梁红玉的抗金的主要业绩,也是在淮安——以“仅三万”的兵力,镇守楚州十余年,“而金人不敢犯”。在晚清鸦片战争中壮烈牺牲的名将关天培,虽然受到腐朽的清政府的冷落,但淮安故乡却给他建立了有塑像的祠堂。在塑像两旁,还铭刻着民族英雄林则徐的充满悲愤的挽联:“六载固金汤,问何时(原为“人”)忽坏长城,孤注空教躬尽瘁;双忠同坎壈,闻异类亦钦伟节,鬼魂相送面如生。”

镇淮楼上更有一全国少见的独特文物——一块被砸碎的“逼税碑”。那是封建阶级残酷压榨农民的血腥记录,又是淮安农民勇于反抗的历史见证。

七层八角,别具一格的文通塔(一称“文峰”),小巧细致的勺湖公园——淮安独有的美味佳肴“蒲儿菜”的“原料产地”,以及分布在城内外的韩信祠、梁红玉祠,新修复的吴承恩墓,特别是河下打铜巷尾的吴承恩故居射阳簃,古朴典雅,坚实大方,也给这文化古城增添了妩媚。

五天的停留,它的悠久的文化传统,它的现实活力和生机,都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历尽沧桑谱新篇,古城淮安,请接受一个“异乡人”的衷心祝福吧!愿你建设得更加美好,更加繁荣!

李希凡著,李希凡文集第六卷序跋·随笔·散文,东方出版中心,2014.01,第4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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