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祖邈园公传略 / 罗继祖

叔祖邈园公传略 / 罗继祖

叔祖邈园公初名振铭①，后改振名，最后改振常，字子经、一字子敬，号心井，邈园，浙江上虞人，先曾祖尧钦公第四子。光绪元年乙亥（1875）出生于淮安（当时为淮安府山阳县）。时家境渐衰，无力延师授读，议至十岁遣学贾。先祖雪堂公谓公质敏可读书，因自课之，罢学贾议。岁癸已（1893），年十九，应县式不中，遂家居侍母，后捐得候补翰林院待诏。戊戌（1898）春，雪堂公与友人于沪渎创设农报馆移译欧西、日本农书，兼设东文学堂以培育翻译人才。岁庚子（1900）应湖广总督张之洞之召任湖北农务局总理兼农务学堂监督，明年复创办《教育世界》杂志。公时已习东文，赴沪佐雪堂公任译事，故《教育世界》间载公述作。及雪堂公入官学部，公亦来京，佐雪堂公拓甲骨遗文，又为访购甲骨于安阳，于甲骨外更得殷代石磐雕戈及古生物齿角之属若干事，后雪堂公辑为《殷虚古器物图录》行世。寻应奉天（今沈阳）八旗中学国文教师之聘出关。及辛亥（1911）革命，雪堂公遁迹海外，亦招公与偕往。计公居京都者二年，返沪，与人共营食旧廛旧书肆以糊口。以购天一阁被窃书兴讼废业，未几又独营“蟫隐庐”于沪市汉口路，鉴于世乱，不求闻达，遂混迹市廛以终其身。时同业竞逐锥刀之利，每得一书即炫售，公性懦缓，“蟫隐”岁出一目，必部署井井始出，如藏家之籍，人笑其迂，公不顾也，以是不能获大利。以一九四二年卒于沪寓金城里，年六十有八。葬沪市某租界公墓。

公毕生佣书，故治目录之学独勤，亦尝刊布古籍，若影印宋世彩堂韩柳文②，郎晔注三苏文集③，久为书林所珍重，又有《邈园丛书》则多为罕见之善本。所交游如缪艺风（荃孙）、王静安（国维）、沈子培（曾植）、朱古微（孝藏）、况蕙凤（周颐）、傅沅叔（增湘），张菊生（元济），徐积余（乃昌）、刘翰怡（承干）皆以藏书或撰述著名于当世。公自谓少缺记忆力，读书能通其义而不能举其辞，又中岁夺于尘务，故撰述多未就。今摭其已成及已刊者胪举如下：

一、《重校订史可法集及别传》（1983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版），乃公晚年于上海战祸中作，致慨于民族危亡，恨无如史公其人以作砥柱。

二、《善本书所见录》（解放后上海商务印书馆版），刘承干序，周延年校订。

三、《天一阁藏书所见录》（1986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版），此为宁波范氏天一阁藏书，民国初年被窃之一部分，公见而为之簿录成书，虽非提要，但每书必记其序跋及版刻，便予采访。付印时经周子美姑丈重编。

四、《洹洛访古游记》（1987年河南人民出版社版），此书初名无“游”字，有石印本，已罕见。1987年重刊，由陈鸿祥同志应守巽姑母之嘱作校注，复经我审核付刊，故附一跋。此乃是役逐日所记，中杂考订。鸿祥称为学术性与游记性兼备之作，内容多方面，如释古人占卜之法及古磬之形制，即视为理据严密之学术论文，亦无愧色。又如名胜古迹，山川风物，或民俗时尚，随笔而写，亦非有心者写不出，至所记物候，可与《广阳杂记》相参证，乃新兴之“物候学”重要内容之一。

五、《古调堂集》二卷，所作书、诔、传、记、序、跋之文，编就待刊。

六、《征声集》一卷（民国初年自刊本），所作词，前有山阳（即淮安）秦湘渔（遇赓）序。

七、《养莠编》（光绪中《教育世界》社刊本）、蒙养教育之书，中颇参泰西教育新说。

公配桐城张孺人，名筠字簵君。子三，长福嘉，字君鱼，端谨好学，早卒；次福陬，幼殇；三福骈，字君俪，年逾冠，亦以病卒，公遂无后。女三，长庄字孟康，号婺琛，夙慧工诗词，适吴兴周延年（子美），著《初日楼诗词稿》、《续稿》、《再续稿》各一卷，卒年四十七；次静字仲安，适闽县郑明，著《邈园公年谱稿》；三慧字季明，后改福和字守巽，适山阳（即淮安）丁德清，曾任奉天（辽宁）省图书馆馆员，著《丹枫精舍诗文稿》一卷，一九八九年卒于南京，年八十八。今惟九十之仲安姑母存，为吾家上一辈之鲁灵光④。

姪孙继祖曰：公卒后，继祖具状乞许鲁山（汝棻）、王君九（季烈）两太世丈作“墓志”、“家传”，稿皆亡于“文革”中，别无副本。雪堂公与长兄佩南公同学同志，惜佩南公不永年，撰《先兄佩南传略》一文于《面城精舍杂文》乙编中；次兄偶笙公出嗣他房，又志行相违。独与公肝膈无间，雪堂公不惜为溥仪殉身，诟辱不辞，而邈园公则心甘淡泊，厕身市廛以终。虽多年南北分辙而迹阻神亲，公赋诗有“白头兄弟嗟离索，安得联床北海滨”之句。雪堂公见背之岁，公北来吊祭并抚视遗孤。继祖早年以“传经敢坠箕裘业”⑤句为公所激赏，及客授日本京都大学，公时时邮书询游子旅况，且语许鲁老云“此子可念”，鲁老志之“墓志”中，谓君家兄弟祖孙相得于意言之表，为晚近所难。比继祖返国未久而公遗弃人间。解放后，天地再清，公不及见，而公《史可法集》之重校订及《别传》成于晚年与《洹洛访古》、《天一藏书》两编并得流布，可以告慰公于泉壤矣。兹因淮安政协文史委员会之嘱，草此传略为世人告。

1989年5月于大连白云新村

注：
①公兄弟名皆从“金”，如振鋆”、“振镛”，雪堂公初名“钰”，故邈园公亦名“铭”，振玉、振常皆后来所改。
②“世彩堂”是南京廖刚的堂名，其后人廖莹中在南宋末刻韩愈、柳宗元两家文集甚精，称为善本，罗氏为之影印流传。
③南宋郎晔注释《三苏三家文集》。“三苏”指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但传本甚少，罗氏为之重刊行世。
④灵光，汉代殿名，景帝子鲁恭王余建，后因盗贼蜂起，他殿皆毁坏，惟灵光巍然独存。后因借称硕果仅存的老成人为“鲁殿灵光”或“鲁灵光”。
⑤“传经敢坠箕裘业”是笔者幼年所赋感事诗中一句，全诗已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