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县常备队蚂蚁甸抗敌记 / 林总
一九三九年冬,有一天日本侵略军从淮安城内出发,袭击我东南乡的蚂蚁甸。驻防该地的县常备第一大队第三中队官兵一百五十多人,在中队长陆绍翘的领导下奋起抵抗。他们用步枪、手榴弹和自己的血肉身躯阻击强敌,打死、打伤日本侵略军二十多人,使狂妄不可一世的凶恶敌人受到了一次狠狠的惩罚。而陆绍翘自己和他部下官兵共七个人也壮烈牺牲,为打击侵略者献出了生命。
誓言
那时正是严冬季节,北风呼啸,尘沙蔽日。午后两点钟左右,前哨侦察兵匆匆跑到中队部报告:一队鬼子兵,还有十多匹战马拉着小钢炮,沿三涵洞河堤直奔蚂蚁甸方向而来,距前哨只有一、二里路,情势紧急……
中队长陆绍翘,宿迁人,农民出身,据云早年曾是一位“绿林好汉”,为人耿直,通晓大义,尤其可贵的是民族自尊心很强,对日本侵略者恨之切骨。陆绍翘听到这个消息,用拳头狠狠地在桌面上猛击了一下,瞪着眼睛环顾一下左右立即下令:“传令兵!立刻通知全中队官兵紧急集合!”
顷刻之间,门外广场上队列已排得整整齐齐。值星官报告人数以后,陆中队长开始讲话。这时,只见他颈脖上一根根的青筋暴起,面孔涨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显得呼吸非常急促。他右手握着拳头,大声地说:“弟兄们!日本鬼子真把我们当作孬种看待了。我们没去惹他,今天他竟然上门来惹我们,大家敢不敢和他拼一场?”“敢!”“坚决和他拼到底!……”这吼声,震撼着辽阔的广场。凜冽的寒风卷着尘沙还在天空中不断呼啸,而在场的每一个官兵,却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好象血液都快沸腾了。
中队长稍稍定了一下神,他又举起拳头斩钉截铁地对大家说:“弟兄们!咱都是父母娘老子养大的,决不能白受鬼子们欺侮;咱不能丢祖宗的脸,让老百姓笑话我们。俺今天下了决心,宁可掉脑袋,一定要和鬼子拼到底。弟兄们〗大家有没有种?”“有!有!!”“绝对服从中队长命令,与中队长同生共死!”“宁死不下火线!”
部署
蚂蚁甸西南角一里之遥有一片洼地,一条宽敞的土路穿过洼地直通蚂蚁甸集市。洼地的南面是四涵洞,北面是三涵洞,这时鬼子兵正沿着这条土路向蚂蚁甸进发。陆绍翘为人一贯作事果断迅速。他稍事筹划,便作出决定:布置少量兵力凭借涵洞河堤作掩护,声东击西,以此迷惑敌人,拖住敌人延迟它正面进军的时间,同时,火急派人去杨桥、大施河、塔儿头等地联络友军(当时这些地方驻有国民党八十九军一一七师和三十三师的部队,距蚂蚁甸约十几里路),要求他们立即前来配合,把鬼子兵全部消灭。他又命令第二、第三两个分队,要他们等敌人进入洼地以后,立即迂回到敌人的背后,切断其归路。每人带足手榴弹,准备与鬼子兵面对面进行拼搏。此外,该中队作战最得力的第一分队,武器比较整齐,指派他们负责正面阻击。陆绍翘亲自带领一个班,隐蔽在洼地旁边的一处乱坟堆里负责指挥。那时日短夜长,只要把敌人拖住一、二个小时,它就赶不回淮安城。趁着黑夜把敌人围困在这片洼地里,等待援军前来配合,就可以把鬼子兵一举歼灭。
同时,他严令所有官兵:由于敌人的火力强,我方只能用“拖”、“困”、“扰”的方法来迷惑它、牵制它。正面阻击,不到有效射程之内不准乱发一枪。如敌人逼近,一律用手榴弹投掷;再不行,那就和敌人展开面对面的肉搏。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后退一步。他自己把十几只手榴弹捆束在一起,又把每一只手榴弹的引火线连接起来。只要拉动这根“总线”,所有手榴弹就会一齐爆炸。他将这束手榴弹安放在自己身旁,准备到万一的时候与敌人同归于尽。
战斗
鬼子兵正在肆无忌惮地向着蚂蚁甸方向前进时,正南方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子弹嗅嗖地从敌人头顶掠过。鬼子兵闻声立即全部卧倒,他们带的那些马匹,好象教练成熟,随着枪声也都俯伏下来。其时只有一名鬼子军官,独自昂然直立,他一面用望远镜向四周了望,一面嘴里叽哩咕噜好像在发布命令。顷刻之间,鬼子兵的机关枪、掷弹筒、小钢炮一齐“张嘴”了。枪弹、炮弹象雨点般地向着正南方向泼过去,然而我方一阵排枪响过之后却又变得沉寂下来,什么声响都没有了。过了好一会,那鬼子军官爬上一家屋顶,伏在屋脊上又用望远镜了望一阵,嘴里嘀咕了两句,于是鬼子兵全部都爬了起来,继续向蚂蚁甸进发。行不多时,蚂蚁甸集市远远在望了,鬼子们正在得意,不料从背后的西北方向又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这枪声很近,子弹低得擦肩而过,当时有几个鬼子兵就在这一阵枪声中倒下去。那鬼子军官怒吼一声,一挥手,两尊小钢炮便连续向西北方向轰起来。只见三涵洞河岸上浓烟滚滚,大、小树上枯秃的枝干,被炸得在半空中飞舞飘落。
这时,太阳已接近地平线,黄昏即将到来。陆绍翘本人正带着一个班的士兵隐蔽在一处乱坟堆里,他自己潜伏在一座大坟的旁边。这个班士兵,个个年轻力壮,每人都是“双挎”(一支长枪,一支驳壳枪),成员多半是他的“家族子弟”,其中不乏“绿林”出身的好汉,这些驳壳枪也均系他们从家乡带出来供自己使用的,射击非常准确。另外每人身上还肩着一个布袋,袋里插满了手楢弹。此刻,大家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敌人的动静。眼看敌人巳一步步地逼近了。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渐渐已经听到鬼子兵皮鞋的声响。陆绍翘中队长瞪着双眼,屏着呼吸,当敌人刚进入“有效射程”之内,他手上的一支“快机”(系一种可以连发的驳壳枪)“砰”地一声响起来。紧接着,他大吼一声:“弟兄们!打!……”立刻众枪齐发,当时就有几名鬼子兵倒下去了。这批鬼子兵从占领淮安城以后,养尊处优的生活过惯了,加之抗战以来,国民党军队在战场上连续失利,这就更滋长了他们骄傲的情绪。可是万不料在这个小小的蚂蚁甸“一洼之地”却吃了这个苦头,鬼子兵急得象野兽一般狂吼起来。“咔嚓”一声,全部在枪上装起刺刀,平端着冲过来,眼看就要展开面对面的拼搏了。陆中队长放开嗓子不断高喊:“弟兄们!快扔手榴弹!”话音刚落,“轰隆”、“轰隆”无数的手榴弹在敌人的队伍中炸开了。
这时天色已黑,敌我双方仅在咫尺之间,敌人小钢炮、掷弹筒、轻重机枪,也失去了它的“用武之地”。就在这阵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又有几个鬼子兵倒下了。可是鬼子兵的凶焰并未因此而稍有收敛,继之狂吼一声,发起了“集团冲锋”。我方始终沉着应战,用手榴弹、驳壳枪和少数装有刺刀的步枪(当时常备队使用的多半是一些陈旧的杂牌步枪,很少装配刺刀)并以自己的血肉身躯和敌人頑强拼搏0如此几进几退,眼看手榴掸将用完了,驳壳枪子弹也所剩无几,又无补给。而那位前往联络友军的人,去已多时却毫无信息。陆绍翘手提快机驳壳枪,蹬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死守在那座大坟的旁边,不断高喊:“弟兄们打!拼!宁死不做亡国奴……”!
然而,血肉之躯毕竟敌不过鬼子兵的剌刀,敌人愈战愈猛,我方既无弹药补给,又无援兵协助,而天色已经黑下来。敌人发了狂似的一次又一次展开“集团冲锋”,终于冲进了陆中队长的那个“指挥部”(乱坟堆)。他所带领的那个班,没有一个人气馁、后退。眼看凶恶的鬼子兵已向他们包围过来,一个个平端着装着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已接近他的身旁。他一抬手,射出他那支“快机”里最后的一梭子弹,并准备立刻拉动那一束手榴弹的“总导火线’不幸鬼子兵的刺刀已刺进他的腹部,鲜血不断从伤口里汩汩地向外淌着
悼念
入夜,鬼子兵进驻了蚂蚁甸,在这个小集镇的四周,敌人燃起了熊熊烈火,映照着那劫后的田野,更显得一片苍凉。
陆中队长殉难的同时,第一分队长张步云、第二分队长杨培德也均丧身于敌人的刺刀之下。张步云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年纪轻,文武兼备。他的妻子是南京金陵女子中学的高材生,当时在国民党八十九军一一七师师部政训处工作,他俩已有一个才满两周岁咿呀学话的男孩。杨培德是行武出身,个性刚直不阿,讲义气,还有一个姓穆的班长(名字记不清了),从战斗开始,一直守护在陆中队长的身旁,死得更为惨烈。浑身被鬼子兵刺了好几个窟窿,又被鬼子军官用战刀劈开了头颅。还有三名士兵(名字均记不清了)也同时殉难。
深夜,当地老百姓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七具尸体偷偷抬到附近的一所寺庙(名“观音庵”)里停放下来。第二天县政府特地派专人前来料理他们的后事并隆重举行了追悼大会。老百姓为他们抗敌牺牲的精神所感动,前来参加追悼的人络绎不绝。庙堂的大殿中间,一并排停放着七口棺木,负责收殓的人,先为这七位死难的官兵整容,洗清脸上的血迹,一律换上新制的灰色棉军服。那时没有军乐队,只是请来一批道士、和尚,大摆“水陆道场”。入殓时,道众们开始诵经,钟鼓齐鸣,殿前的供桌上香烟缭绕,殿外燃起大堆的纸钱,熊熊的火舌被旋风卷着呼呼作响,纸钱灰刮得四外飘扬……这虽是一种迷信、愚昧的举动,但在当时却使人感到一种神秘、肃穆、沉痛的气氛。
张分队长的妻子,一身缟素,怀抱着那个刚满两周岁的孩子,流着泪抽噎着面对孩子的脸喃喃地说:“你每天总是搂着妈妈的脖子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孩子啊!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她说着,忍不住痛哭起来。在场的人也都哭了……。
这七位殉难的官兵,用自己的鲜血记录下淮安抗战史上的光辉一页。蚂蚁甸的人们也一直在传诵着他们的英勇事绩。安息吧!英勇的战士!你们的血没有白流,日本军国主义者的侵华历史已成过去。今天的日本人民已和我们建立起新的友谊,为发展两国的经济、文化、科学事业共同携手迈进。
安息吧!英勇的战士!
作者附记:
是役,我方扬失慘重。常备第三中队陆中队长等七人阵亡,士兵二十多人负伤。笔者当时在该中队部任“貼写”,当晚蚂蚁甸沦陷,仓惶向东南方向撤退途中,本人不幸被敌人的榴弹片炸伤膝盖,后被抬至三官殿(系六九八团的临时医务所),取出弹片,骨微伤,经包扎后并不感觉疼痛。另有十多个伤员均睡在用门板搭成的临时“手术台”上,呻吟不止。该医务所只有一位姓吕的医生,忙不过来,又请了一位名叫刘华宝的社会医生,在昏蜻的煤油灯下,对一些轻伤者,洗涤,包扎,有五、六名重伤者,连夜抬送曹甸和□吾庄等地。
敌人进驻蚂蚁甸以后,大肆焚烧、劫掠,大火通宵未灭.群众的猪、羊等家畜,无一幸免。翌日,敌人用大车装运返城。据统计,民房被烧毁六十多间,粮食被抢运一空,所有草堆都成灰烬,蚂蚁甸变成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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