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烈士遗稿》序 / 柳弃疾(亚子)
中华民国纪元前一载九月二十七日,梦桃阮烈士殉义淮上。越半年,同志陈君英士、蔡冶民诸子始为昭雪其冤,置虏令姚荣泽于狱。又一年,介弟式一谋裒其遗著梓而行之,书来请序于余。余与烈士生平未有杯酒之欢,及其断头沥血,为海内所诧叹,刊章颂冤,余实厕前马,是为余致殷勤于烈士之始。然而大仇未报,逆贼未诛,耿耿私衷,实多惭德!无已请举狱事始末,与夫虏令漏网之所由,公诸天下,以代弁首之词②可乎?!当狱事之初起也,陈英士方督沪军,蔡冶民司军法,索虏令于南通。南通有势豪曰张察,实庇虏令,不使诣狱,为挥金运动,皖南诸无赖子左右之,日造蜚言,恣其簧鼓③。江苏都督庄蕴宽为群小所惑,雅齮龁④英士。英士怒,召余入军府,为草电文洋洋数万言,檄吿全国。于是虏令始槛车⑤就道矣。顾伍廷芳长司法,复与英士争权,不欲以军法定谳,遂有所谓特别法庭者。狱词既具,以虏令伏上刑⑥,而陪审官多有为虏令道地⑦,电临时政府请援约法行特赦之条。时中山已谢职,袁世凯方任总统。余闻耗椎几大呼曰⑧:姚荣泽不死矣!夫袁世凯何人,非使冯国璋屠阳夏、嗾曹锟陷太原、纵张勋倪嗣冲诸逆稀突江淮阻兵,安忍涂炭中原之元凶大憝乎⑨?!北京炸弹之狱,未损袁氏一毛发,而歼我三良⑩,犹不如日人之待安重根也。迹其罪恶,视姚荣泽何如哉?!语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置小盗于大盗卵翼之下,宁盗国者侯而窃钩者⑪独诛耶?此姚荣泽所以不死也。然而司马昭之心,路人知之矣。一年以来,吴罗殪于狙击,张方殉于市朝,餂糠及米,宋桃源⑫栋折,天下汹汹,未死知所。余有句云:当年不杀姚荣泽,此日难生宋遁初。呜呼!前因后果,踪迹昭然,揖盗养痈,谁为戎首?虽有倾河之泪,亦何心独为烈士哭哉!虽然,烈士之人,千秋万世之人也;烈士之书,亦千秋万世之书也。当此群龙无首、万马齐喑之日,使一读烈士之书,而因以慕烈士之人,则顽廉懦立,发愤兴起,我中华民国之所以将亡而未亡者,或亦于是乎在。其诸烈士在天之灵实阴相之矣。二年五月吴江柳弃疾敬叙。
(选自《阮烈士遗集》)
注释:
①前马:犹言前驱,在马前,即马前卒。
②弁首之词:弁,古代的一种帽子。因谓冠于书籍卷首相当于前言或序文一类的文字为弁言。
③簧鼓:指用动听的言辞迷惑人。
④齮龁:齮龁(yǐhé)咬,引申为毁伤、龃龉、倾轧等意。
⑤槛车:槛,原指关野兽的笼子。引申为指囚禁罪犯的牢房。槛车:装载猛兽或囚禁罪犯的车子。
⑥上刑:即重利、极刑。
⑦道地:代人事疏通,以留余地。
⑧椎:捶击具,推几,以手击几以示气愤。
⑨大憝:憝(duì)元恶大憝,原义指大为人所憎恶,与元恶各自成义,后来变成了大奸恶的意思。
⑩歼我三良,《左传·文公六年》,“秦伯任好(穆公)斗,以子车氏三子奄息、仲行、域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三良,即指子车氏三子。这里用来表示对烈士之死的痛惜和对清政权的憎恨。
⑪窃钩窃国:“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语出《庄子》,常用以讽刺旧社会中法律的虚伪和不合理。
⑫宋桃源栋折:宋教仁(1882-1913)湖南桃源人,字遁初,号渔父。光绪二十六年(1900)二月与黄兴、刘揆一等在长沙创立华兴会,被推为副会长,后参加同盟会。1912年1月,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任法制院院长。主张成立责任内阁,制定民主宪法,反对袁世凯专权,为袁所忌。1913年国会召开前夕,从上海乘车北上,被袁世凯派人刺杀于上海车站。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