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庵遗集》序 / 高旭

《无尽庵遗集》序 / 高旭

当胡虏①猖獗时,不佞与友人柳亚庐、陈去病于同盟会后,更倡设南社,固以文字革命为职志,而意实不在文字间也。陈柳二子深知乎往时人士入同盟会者,思想有余,而学问不足,故借南社以为沟通之具,殆不得已之苦思欤!周子实丹闻不佞等之有此结合也,心焉企之,以书邮示,并赠诗数什以为息壤②,实丹本有同盟会之意志,而且兼有南社之特性者也。其殆夐(xiòng通迥)乎尚矣,弗可几及矣!自是以后,屡以诗文词相质证。庚戌(清宣统二年,1910——编者)秋,予偕室人何亚希、从叔吹万,友人姚石子、蔡哲夫同游金陵,访实丹于两江师范,亚希辈本未识实丹,予虽屡以诗词相质证,顾亦未一面。是日晤实丹,竟不相识,然观其动静,窃以为此必实丹也;而实丹见予,亦以为此必钝剑,何以故?以非髙钝剑断无此狂态故,于是乃相与握手大笑,遂偕游金陵,悲歌凭吊,各成诗数十章,曾刊为《白门悲秋集》行世。归而饮于三牌楼之酒楼,予因思实丹数年,神交剧苦。实丹本不能酒,而予则非酒不欢,爰与周人菊、曹书成摩拳赌酒,拳未败而酒巳醉矣。是时,同饮者叔吹万、至友石子,扶予归旅店。予醉归后,谓亚君曰:“此乐洵无极,惜卿未往,不克替予酒,且相与联吟。”亚君笑对曰:“君本不易醉,今醉若此,定为实丹,我之所以不同往者,正恐君醉耳。古来伤心人遇伤心人,未有不醉者,君本伤心人,若遇同调,更说伤心话,使妾何以堪耶!?兄妾亦伤心人,安能见君等之时时哭泣耶!?”予闻亚君言为终夕不寐,予知此间不可以久居也。明日遂行,匆匆不及与实丹话别,实丹亦不予怪。继实丹来沪,而予不能往与谈心曲。此时正值武汉大革命起,予何以不往,盖予之不往者,以先君子脑疾大作,优愁万状,人非木石,未免有情耳。予窃谓他日民国成立,与实丹相见,正复不远,何图山阳光复,比金山犹难十倍,予遭大故,冥顽不灵,依然犹在,而实丹则已死矣。悲夫!死实丹者姚荣泽也。然则姚荣泽为实丹之仇,即民国之仇,亦即予之仇。予与姚贼无他怨也。既为民国仇,实丹仇,亦即予之仇,誓不扑杀此獠不止。同社柳亚庐、蔡冶民、陈英士、费公直辈,咸谓不雪此恨,宁蹈东海以死。时英士督沪,仗义直言,故卒行开法庭审判,定姚贼死罪,而某某夙号为满清名流,深恐民国成立,失其权力,乃百计以为之梗,电所谓大总统袁者,得免死减一等,此中消息,盖可知矣!呜呼实丹!此非子一人之恨,实南社之恨,亦同盟会之恨,实则中华民国之所同恨也,于实丹无有哉!然而实丹之著述传矣,然而实丹死而有灵,心滋戚矣。呜呼!革命后之现象,如是如是,区区文字,又焉足言!社弟高旭拜序。

(选自《无尽庵遗集》)

注释:
①胡虏:这里借指清王朝及其爪牙。
②息壤:语出《国策·秦策》,用为信誓的代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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