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沧洲原先是一片菜地,有池塘荷藕,白茅黄苇,景色天然幽美。最早开发这块地方的是一些文士。威丰同治年间,太平天国军队攻占南京,不少南京人来淮安避难,其中有个叫王肇元的人,很有学问,他在甘煦家做塾师;甘煦来淮,他也就跟着来了。来淮后便与淮安的文人玉琛、高延第等诗文交往,切磋学问。当时一些童生如段朝徵、潭学濂、马宏、梁九锡、沈汝官、朱占鳌、韦福安、丁寿炳、丁元坤等结了个文社,叫做丽泽堂会,经常在一起会文,遇到难题便请教王肇元先生。同治二年(1863),前六人一起考取了秀才,不久,后三人也都进了学。于是,他们便有了车笠之盟。后来,丁赐绶、段朝端等也加盟进去。为了使这个文社有个稳定的活动场所,便于他们会文和教育子弟,便着手筹建一个书塾。他们选中了仓桥河北这块地方。因为这里“地基宽阔,树木茂盛,四围活水,风景颇佳”(段朝端《跰躃余话》卷三),具有园林之美。他们打算在这里建一义垫,连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做“丽泽书塾”。但是,他们经营了好几年都未有建成。当时,有一姓何的厨师,在太平庵东隙地建了一个菜馆,名叫“绿霭亭”(遗址在今淮城棉织厂内),颇有名声,淮人饮酒觞客,多设于此,生意很好。因此,何姓同族中另外一位厨师,便也想开一爿菜馆,另树一帜。他也看中了仓桥东这块好地方,就请陈寿彭(举人)、杨体之、丁梦渔等出来与秀才们协商,淮备合资经营。光绪五、六年(1879、1880)商妥之后,何氏便于此“建草房正厅五楹,厨房披在屋外。前限以竹篱,开沟建桥,栽树扛路,计用六百余千文”。建好以后,即取名为“小沧洲”,由姓何的经营菜馆,约定十年后交还给那些秀才们。“小沧洲”的匾额为寓居淮安的周至(县名)文人路山夫所题。这时候,实际上“小沧洲”与“丽泽书塾”并存,商人在那里做生意,文人们则在那里饮酒会文,教育子弟,倒也两得。自从小沧洲开业以后,文人们的聚会就不大到绿霭亭去了,大都改在小沧洲。高延第《涌翠山房诗集》卷四有一首《宾华招饮小沧洲》诗,诗云:
秋风瑟瑟水曾波,把酒临风感慨多。
咫尺黄垆空帐望,酒徒零落不重过。
诗后注云:“每与玉杭诸人会饮于绿霭亭,玉杭殁后,逾年不复过。”玉杭名王琛,殁于光绪六年(1880)。这次他们来小沧洲不去绿霭亭,就有怕睹物恩人,引起伤感的缘故。
后来姓何的病故了,小沧洲便生意告辍,关门大吉了。这里的屋宇日渐颓败,无力修理,并且害怕“日久别生辖辅”,秀才们便共同商量决定,于光绪十六年(1890),将小沧洲捐给公家,作为文渠议事公所。至此,小沧洲菜馆便不复存在了。
怀念旧物是秀才们的普遍特点,在捐出小沧洲的同时,商请县府同意,准于屋之东偏仍然悬挂“丽泽书塾”的匾额,并经常于此饮酒会文。一次,在酒酣耳热之后,段朝端请人绘制了一幅《丽泽觞咏图》,将他与韦、丁、马、朱等人于此觞咏的情况绘录下来,并题诗咏之。段先生的原诗在他的《椿花阁诗集》中未载,此图也未见传世。1929年夏,该图中的人都已过世了,最后一个去世的是韦福安,是在此年春天逝世的。四月,顾翊辰在清江与其表弟韦联榎相遇。韦是韦福安的孙子,他收藏了这幅图。他将此图出示顾翊辰,并请他在上面续题。他“步段蔗老原韵”的诗云:
展卷凄然认雪痕,萧疏如见郭边村。
已非洞鹿开黉舍,况更羊昙哭寝门。
先辈遗风留梦影,当年佳话剩诗魂。
吉光片羽应珍重,比拟楹书付子孙。
此诗收在他的《蠖庵类稿·蠖庵诗草》中。
其父顾震福的《跬园诗钞》卷五中也有一篇,题为《丽泽觞咏图,依蔗叟韵奉题》,共两首,是在顾翊辰题过以后作的。诗云:
销尽青襟旧酒痕,旗亭犹借杏花村。
一泓秋水流遗泽,四座春风惑及门。
北海樽开传雅集,南丰香爇沁诗魂。
王筠谬许饶丰韵,齑臼题碑愧外孙。
仓桥东望抹烟痕,写出沧洲抱水村。
摩诘辋川新画本,河汾讲席旧师门。
酒垆如见黄公肆,邻笛空招楚客魂。
剩有楹书堪世守,籯金胜似付儿孙。
顾震福系韦福安的女婿,故诗中有。王筠谬许”和“愧外孙”等语。从和作推测原诗,段氏原诗当为七律十三元韵,大约只有一首。
小沧洲关门大吉,做了一段时间文渠议事公所以后不久,又被别的商人弄去开办“远香草堂”,依然是一个酒肆。当年那班秀才们仍然十分关顾它,光绪二十二年(1896)正月二十八日,段朝端又召集同芹谱(即同年进学)老友十一人于此举行宴会。清亡以后,他们都成了遗老,仍然经常于此留连往返。民国十七年(1928)上巳日,这批遗老又集中在这里为陈铮、单淮、袁昌龄、谷绍銮四个老秀才举行“重游泮水”之宴。周士森为此撰写了一副对联。
重游淬水两库,丝竹尚存孔子壁;
恍似商山四皓,衣冠想见汉官仪。
所谓“重游泮水”,即考中秀才后六十年,依例可以参加这一年新考取的秀才们的入学宴会。清朝已经灭亡,科举已经停办,哪里还有什么新秀才入学?这时还搞这一套,真是胶柱鼓瑟,不看是什么时候了。这样的集会并非最后一次,三年以后,即民国二十年(1931)春,他们又为蔡玉芙举行了“重游泮水”宴会。蔡先生居住在乡下,老夫妻俩同年,都是八十三岁,是日一起骑驴进城赴宴。当时陈铮年九十,谷绍銮八十四,身体都很好,一起参加这次宴会,手不扶杖,见人循古礼相与揖让,是标标准准的淮上遗老,而时人称为盛事。大约在他们看来,什么重游不重游,那是次要的,老朋友、老秀才年纪都大了,在一起聚会不大容易,借此机会大家会会才是真情。
据史料记载,小沧洲还曾叫过文汇草堂,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大约在改为远香草堂以前。卢福臻《咏淮纪略》卷下有诗咏之。诗中羡称这里的风景:“一水回环,跨红桥而入,疏林篱落间茅屋数椽,乡先生筑之以会文焉……诚杰构也。”
小沧洲自初创至今已有一百多年了,其名屡变,房屋早已一椽不存了,地面上改建成其它建筑,当年树木、池塘、荷藕、小桥流水……再也见不到它的本来面目了,然而小沧洲这个名字,却同其它淮上旧时园林一样,至今尚保留在人们的口头上,心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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