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纪念丛林 / 朱德慈

秦末汉初时声震九州的天才军事家韩信(?-前196)乃“淮阴人也”(《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汉书》卷三十四《韩信列传》)。其人自幼丧父,家境困顿,但长成后却志向高远,苦读坟典,尤精于兵法。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陈胜、吴广举起农民起义的大旗,项梁、项羽叔侄在吴中响应,北上抗击秦军,驻扎在盱眙,韩信仗剑往投。可是,他多次向项羽献策却总不见采纳,因此便又改投汉王刘邦。起初,刘邦也未重用他,后经萧何极力荐举,刘邦破天荒地将他由治粟都尉一下子拜为大将。从此。韩信得以尽情施展他那魔术般的军事天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还定三秦;北伐魏赵,背水布阵,连战连捷;降燕击齐,水淹龙且,拒楚扶汉;垓下四围,楚歌灭项,铸就伟业。他成功地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前无古人的辉煌战例,成为名副其实的“兵仙”。他善于将兵,自称“多多益善”,为刘邦统一天下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于汉家几乎“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史记》)。然而,“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此乃封建时代君臣关系之通例,韩信何能例外?当韩信破齐邀功请封,刘邦听从张良、陈平之计,假意立韩信为齐王时,便已伏下杀韩之心;待刘邦诛灭强敌项羽,坐稳龙椅以后,他处心积虑首先要诛杀的功臣就是韩信。起初“徙齐王信为楚王”,削弱他的兵权;既而降为淮阴侯,并软禁于洛阳;最终以谋反罪由吕后将韩信诓杀于长乐宫。一代名将,喋血钟室,“遂令后代登坛者,每一寻思怕立功”(刘禹锡《韩信庙》)。故乡人民景仰、怀念韩信功德,在韩信活动过的地方保存、修建了一系列纪念性的景观,诸如韩侯祠、钓鱼台、漂母祠、胯下桥等,现谨依次介绍于下:

(一)韩侯祠

今日的韩侯祠,位予淮安城中镇淮楼东路,坐北朝南,门前一对威风八面的石狮分外引人注目。

韩侯祠之初建,恐怕至少在隋唐之交,有中唐殷尧藩《韩信庙》诗称之“荒凉古庙”是证。原址不可确考,但可以肯定,唐、宋间它是在古运河岸侧某处,李绅的“遗庙阴森楚水滨”(《却过淮阴吊韩信庙》)、梅尧臣的“水上见孤庙”(《淮阴侯庙》)诸诗句俱是明证。估计是在明初始迁入城内今址。其后历经几度兴衰,迄晚明乃有相当的规模,几乎成为淮安的首席名胜。明隆庆间知府陈文烛与文坛巨匠吴承恩呼酒韩侯祠,万历间推官曹于汴于韩侯祠立鹰扬会,广招会员,大讲武事,都成了淮安盛传不衰的佳话。清康熙末(1717左右)县令徐恕主持拨款重修后,韩侯祠的规模达到它的鼎盛期。当时占地面积约三千平方米,坐北朝南,由前、中、后三殿,东西厢房,以及上房楼和花园等建筑组成。前殿为大门,呈牌楼式,门上方装有“汉韩侯祠”的匾额,下方有石刻的门枕。中殿为穿堂,道中矗一石刻碑记,前门上额悬挂牌匾。后殿亦即主殿,前檐有走廊。殿中间设一神台,帷幕佛龛,韩信的坐像置于龛中,英姿挺拔,风度翩翩。两个侍童立于像侧,一持宝剑,一捧官印。龛前柱上挂木刻对联,殿内高悬“精白乃心”、“国士无双”,“兴汉三杰”、“大哉淮阴”、“灵武冠世”、“勋冠三杰”等匾额。两山墙上镶嵌韩信事迹和明清名人题词石刻。主殿后有幢三间两层楼房,楼前有株两三人才能合围的银杏,两侧各有蝴蝶厅二间,楼后有花园,园中有高达丈余的假山,山侧绿竹丛生,名花异草纷呈,四季飘香不断。到了晚清,伴着国势的倾颓,韩侯祠也日渐衰败,两厢坍圮,围墙倒塌,满目疮痍。民国间长期被私人占住,用为作坊、旅社等。解放后为了拓宽街道,县总工会在紧邻兴建工人大会堂,遂将祠堂的前殿、中殿以及主殿后的一切建筑设施全部拆毁,包括那棵郁郁苍苍的古银杏。一九五九年,淮安县人民委员会为保护文物古迹,拨款对仅存的后殿及韩信塑像进行维修,并重建了围墙及门楼。“文革”期间,韩侯祠被作为“四旧”而遭彻底清洗,大殿内的塑像、神台、佛龛、香炉、烛台以及牌匾、对联等全被砸烂,东厢房、门楼、围墙亦被拆走,唯存空荡荡的后殿三间。

一九八二年,淮安县人民政府对韩侯祠作了大修。重建了仿古的门楼、院墙,门楼上黛绿色“汉韩侯祠”题额苍劲俊逸。葺缮了三间后殿,使之焕然一新。殿中央置韩信石膏塑像,浓眉锐眼,气宇轩昂,戎装配剑,威风凛然,一派胸藏十万兵的大将风度。塑像两旁那副短联意深昧长,道是:“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殿门外两侧红漆圆柱上那副对联是:“奠数千里长淮,神留桑梓;开四百年帝业,功冠萧曹。”千余年来,志士豪杰、骚人墨客过韩信祠庙者无不扼腕浩叹,羡其雄才大略,哀其不幸结局,且择数章具有代表性的吟咏录之于下:

1、韩信庙 唐·许浑

朝言云梦暮南巡,已为功名少退身。
尽握兵权犹不得,更将心计托何人?

2、题淮阴侯庙 唐·韦庄

满把椒浆奠楚祠,碧幢黄铖旧英威。
能扶汉代成王业,忍见唐民陷战机。
云梦去时高鸟尽,淮阴归日故人稀。
如何不借平齐策,空看长星落贼围。

3、题淮阴侯庙 宋·钱昆

筑台拜日恩虽厚,蹑足封时虑已深。
隆淮早知因鸟喙,将军应起五湖心。

4、韩侯祠 清·汪桂

一士收秦鹿,登坛展将才。
如何猜忌意,却自解推来。
血已销钟室,魂应恋钓台。
只今遗庙在,长对楚陂开。

5、谒韩侯祠 清·周实

淮南木落秋萧萧,此邦今古谁人豪。
枚生故里殁蓬蒿,渭南词句空萧骚。
卓哉我侯真英雄,少年脱略王与公。
刘家解衣推食术亦工,尽驱三杰入彀平关中。
吁嗟乎!钓竿一掷登将坛,身经百战假王难。
无端长乐钟室冤风寒,胸头热血直夺丹枫丹。
枫丹草碧长如此,庙貌岿然侯不死。
在世难教产禄王,保身羞与良平比。
落日荒沙鸣不平,千年呜咽长淮水。
淮水悲凉日奔走,亭长恩仇翻覆手。
鸿门竟忍分杯羹,鼎镬何曾烹功狗。
伍相摧残文种诛,震主动高祸亦陡。
祸福纷纷凭喜怒,无上君权推汉祖。
他年追思猛士噬何补,遂令富春山下披裘人,清风亮节高千古。

(二)韩侯钓台

传说韩信少时因家贫无依,遂常有枵腹之苦,没奈何只得去肖湖钓鱼充饥,因此便有了《史记》所谓的“信钓鱼城下”之说。故乡人民为学习他这种不向困难低头,不在困苦中沉沦的执着奋斗精神,乃特建韩侯钓台用以自励且励子孙。钓台原在东门,明万历间始移建今址,亦即淮城西北隅的古运河岸东侧。初时仅一木制牌坊及一夯土钓台,坊楼横额“韩侯钓台”四字乃出自嘉靖辛丑(1541)状元沈坤的手笔。迄清同治三年(1863)曾重修一次,于钓台上新立乾隆御碑一方,碑的四角是四个蟠龙玉柱,顶部为二龙戏珠,正面镌刻乾隆题诗曰:“洴澼絖人识俊雄,偶然一饭济途穷。丛祠不断故乡火,冻浦犹存沉钓风。奚异三千六百轴,输他济北谷城翁。淮阴生死由巾帼,是始须知以是终。”

正如清人刘培元在《韩侯钓台记》中所云:“侯为淮地钟奇出拔之士,英风雄奇,掩盖千古。凡兹淮土,皆侯精神所聚。”历经浩劫的淮安人为继承这种精神,于一九七九年再度重建了韩侯钓台。目前,这组建筑物由三部分组成:

1、大石碑。面向东,临肖湖。高1.8米,宽1.10米,正面“韩侯钓台”依旧是拓放了的沈坤手迹,背面镌刻钓台简介。碑嵌墙中,碑墙高4.5米,宽2.7米,下有台基,高丈余,上有顶盖,古色古香。

2、千金亭。在碑西,四角微微上翘,从地面到亭顶高约5.5米。3、碑坊楼。在河堤旁,高近7米,宽6.4米,檐顶下横枋上有楷书“钓鱼台”三个遒劲大字。

自韩侯钓台建成以来,“凡雄杰卓荦之士,以及道释骚人、渔父贾客过此者,无不婆娑其下,徘徊指顾,想见侯之遗烈”(刘培元《韩侯钓台记》),发为吟咏者亦甚夥,今移录两章以飨:

1、韩侯钓台 清·高延第

渔竿焉得滞斯人,龙虎吞屠气早振。
豪杰本无终隐志,功名竟换不訾身。
只今父老犹哀怨,如此侯王孰假真。
莫向大风怀猛士,可知河曲有垂纶。

2、钓台怀古 清·张鸿烈

吁嗟乎!王孙已矣,台乌乎存?
大河洋洋流千古,英雄割据终黄土。
真王假王竟如何,志士功成心独苦。
喑哑声来赤帝驰,有客垂纶若未知。
入关徒取丞相籍,坛无大将胡能为?
是时韩侯仗剑出,手挈山河归汉室。
齐楚频封安足酬,感恩却在登坛日。
惜哉功高不避身,后车之系随风尘。
景阳碧血为幽草,荣幸无如屠狗人。
吁嗟漂母何贤雉何刻,侯也纯忠难再得。
英雄得失亦何常,封茅食土空纷张。
侯惟志存万户邑,遂使青燐委路旁。
有人弹剑淮阴市,年来磨灭怀中字。
村醪麦饭吊软原,昔日荒台何处是?
荒台日暮起悲风,鸟尽弓藏千古同。
惟我子房自超绝,辟谷远寻黄石公。

(三)漂母祠

据太史公《史记》载:当年韩侯垂丝纶钓于城下时,“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高祖五年(前202)春,韩信由齐王徙为楚王,至楚都下邳后,立即“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设或当年“信不遇母,则穷饿所困,且为沟中之瘠矣”(胡月樵《漂母祠志·自序》稿本)。若谓“信有造汉之功,而母早物色之也。观其却王孙数言,凛凛烈丈夫风概。国士之荐,萧相国不足多者。谓母有大功于汉,非邪”(李廷芳《漂母论》)。且此一失名失姓的漂母却王孙那数语,“岂独信所宜从。假令天下后世之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夫妇、兄弟、朋友者,皆知尽吾分之所当为,而无望人之必吾报,则天下可以无事,而何但足以保身”(王暐《漂母祠记》)。正是出于这份崇敬的心理,故乡人乃特建祠以祀之,将其作为实践施恩不望报这一中华传统美德的楷模典范。

淮壖漂母祠最初建在今淮阴市清浦区码头镇韩城附近,后因“世乏祀典,寂零寥寥”而凋敝倾塌(见雍时中《重修漂母祠记》)。大约在明初叶即移建于山阳城东门。可惜“混于水神一祠,大为亵渎,非所以妥厥灵也”(同前)。成化初,亦即十五世纪六十年代后期,镇淮元帅杨茂“令淮安卫指丁裕相郡城西门外隙堧数武,构堂三楹,中肖母像而专奠焉。后房三楹,命焚修道士沈宗潮居之,灵爽始有依也”(同上)。弘治十五年(1502),均州杨逊镇守淮安时,联合僚属司渊、茆钦等若干人重修扩建。大约是在万历初叶,亦即十六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始移建于钓鱼台侧,初具今日之韩侯钓台与漂母祠合并一处格局的雏形。其后康熙二十三年(1684)知县王命选捐修一次,雍正末(1734年前后)知府朱奎扬复茸一次,增置了水榭曲舫,乾隆初(1742年前后)知府李障属邑人童维祺大修一次,同治九年(1870)复,新添缭垣并乾隆御碑一块,上刻乾隆壬午(1702)所制《漂母祠》诗曰:“寄食淮阴未遇时,无端一饭获崇施。至今漂母犹歆报,钟室凄凉欲恨谁?”抗日战争时期,该祠毁于战火,片瓦无存。

现在人们所见到的漂母祠是当地人民政府于一九八二年拨专款仿建的。它大门朝南,门宽1.4米,门额横书“漂母祠”三个大字。周围是古式花墙,门内院落东西长20米,南北长22.5米。北有享殿三间,东西长11.3米,南北宽6米。殿中漂母像端坐神台,左右侍女,亭亭玉立,两旁悬挂赞联曰;“人间岂少真男子,千古无如此妇人。”殿堂东山有韩信向漂母感恩塑像,殿门前擎柱上镌刻着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知府刘大文撰题的楹联:“一饭感韩信,巾帼丛中,早把黄金轻粪土;千秋拜遗庙,淮流堤畔,有谁青眼识英雄?”对漂母的评价可谓言短意深。掩映在绿树丛中的漂母祠、千金亭、韩侯钓台交相生辉,更加东临肖湖水面的轻波荡漾涟漪,西傍运航道的舟帆往来穿梭,好一派葱茏淋漓的诗意。

明清两朝的政客才人过漂母祠而题诗寄兴者甚众,现谨择其佳者数章,以飨天下景仰漂母的芸芸众生。

1、漂母祠 明·徐渭

秦项山河一手提,付将隆准作阳池。
称孤南面魂无主,万古争夸漂母祠。

2、漂母祠 明·袁宏道

刘家火冷韩灰灭,浣衣墩上蘋花熟。
一饭王孙值许钱,消得鸾刀几回血。
荒村月夜走黄尘,西风酸断石麒麟。
笑他白首娥均辈,不及沙头愚妇人。

3、漂母祠 清·靳应升

老妪何许人?漂于淮之浒。
一饭哀王孙,高义空千古。
妇人眼独青,可笑重瞳瞽。

4、过城外钓鱼台因步漂母祠 清·舒章

西京功业首淮阴,报母因知报国心。
试向荒台钓千古,残碑嗽侧泪沾襟。

5、漂母祠题壁 清·翁照

漂母祠前野树枯,重寻遗迹半荒芜。
士甘穷饿今常有,女识英雄古所无。
老屋三间风掩冉,残碑一片雨模糊。
剧怜韩信功成后,不更归来作钓徒。

6、题漂母祠 清·邱迥

楚汉烟销世几新,荒祠犹寄古淮滨。
寒云野水三间屋,白发青裙一代人。
竿首饥鸟啼落日,阶隅断石卧荒榛。
一言直下英雄泪,千古人思荐渚蘋。

(四)胯下桥

韩信未发迹时曾有一段特别难堪的经历,这便是世人耳熟能详的胯下之辱。关于这段传奇,太史公是这样记述的: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于是信孰视之,俛出胯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及信为楚王)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

正因此故,世人或称韩信为“胯下将军”。晚近有一部专写韩信传奇的电视连续剧即取名《胯下将军》。设或当初韩信逞一时之血气,与这位泼皮决斗,结果或死、或伤、或陷囹圄,三者必居其一。而不论哪一种结局,都将直接影响其未来顺利地入伍将兵,成就那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乾隆辛未(1751)下江南道经淮安时曾作《钓鱼台》诗,其中有这么两旬言及韩信出人胯下事曰:“挺身岂是过人量,出胯宁殊进履时。”将之比拟于圮桥进履的张子房,倒确是诛心之论。为推阐韩信这种忍辱含垢、自励其志的韧性精神,承小侮而成大业的耐挫力,能届能伸的大丈夫气概,故乡人特在其受辱处,亦即今日城内的胯下桥街和兴文街的交汇处立一木制牌坊,名曰:“胯下桥”。

胯下桥始修于何时,今已难确考,估计至迟是在朱明晚期。或谓是神宗万历间,殆近实。该坊原横跨文渠水上,故名“胯下桥”,后因文渠水道几经变迁,所谓“桥”已有名无实。今知该坊曾于清同治六年(1867)重修,甚为堂皇。后屡遭兵燹、动乱,该坊曾一度荡然无存。现在人们所见到的胯下桥牌坊是当地政府于一九七八年重修仿建的。牌坊高5.5米,宽4.6米,横额上书“胯下桥”三个大字,由邑人包百龄仿古人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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