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方(1825-1888),字子成,号淮山儒士。清道光五年诞生于淮安府山阳县河下镇的一个中医家庭。父亲刘相弼、祖父刘振元都是很受乡里群众赞许的医生。父亲早年病逝,金方便在祖父的教育熏陶下成为一代地方名医。金方擅长治疗外感温病、七情内伤诸证、妇科及幼儿疾病。业医声望时与扬州的朱云苓、方华,镇江的蒋宝素、僧福海,江都的朱湛溪、颜宝,东台的杨小谷,兴化的赵筱湖等医家齐名,共称“淮扬九仙”。《续纂山阳县志》称:“刘金方,居河北,工医术,母好施,金方助之。施友爱从弟,窭人就医,辄赠良药或转袖金以遗之”。百余年来,他的许多医疗逸事,尚为淮人传扬。
继祖父之业
金方祖父刘振元,悬壶于河下镇盐河北大街。那时,正是中医温病学的发展成熟时期。刘振元在数十年的诊治活动中,不断汲取温病学理论,对许多疾病的认识和治疗十分娴熟。比如,由于痘疹普遍流行,不少医家编辑治疗痘疹专著,他在参阅治疗痘疹著作时认识到庄再由先生《千金至宝》立法偏于温,费建中先生《救偏琐言》立法偏于苦寒,只有翁仲仁先生《痘疹金镜录》立法拟方较为稳妥切当。因此,把《痘疹金镜录》作为授徒之书。金方天资卓识,善于敏悟,闻一知十,在这位医学知识广博,医疗经验丰富的老人教导下,勤奋学习,阅读了许多方书。
金方学习中医学,在广泛阅渎的基础上,重在领会精神实质,比较各种经典著作理论,尊古而不泥古。他曾回顾说:“幼年习业,尝读《内经》、《景岳大全》、并我朝御纂《医宗金鉴》”,“细玩叶(天士)、薛(生白)、缪(仲纯)三家医案”,“传仿鞠通《温病条辨》”,虽然这些著述“文深义奥”、“文辞古雅”,但辨证论治、立法拟方“局紧机圆,大可宗也”。而汉代医圣张仲景和金元时代著名医家刘河间、李东垣、朱震亨等前哲的医学著述,虽是“千古卓识,讲究理法则丝丝入扣,读之则悦口悦心”,但“临症立案则不合”。对古方的应用,他认为“用古方,必增必减,不增减者,皆随症施治,是用古方疗今病,譬若折旧料改新房,不再经匠氏手,其可用乎?”应用古方,不仅药味要因症增减,用药剂量也要“临证变通”。至于治疗幼童“痘疹诸症,当分别治之”。立案鲜明,用药尤慎。金方对医学的认识,敢疑古人,重视实践,既是个人聪颖好学,也是教育有方。不仅如此,金方临诊时,细心听病人叙说病痛,注意观察病人舌苔、脉象和体征,参考祖父的治疗经验,拟方治疗。在诊治病人之后,还常常“抚膺细思,医家不啻掌握兵权,须臾命系。大凡医人切脉、领会病情用药,当则通神,立起沉疴,精神踊跃,兵在精而不在多,立剿寇盗,世界升平矣”。袁江公廨梁宝生先生多次请金方治病,对金方的印象深刻,他说:“每见先生临证,望闻问切,大有把握,著案贯通,用药合病,穷理细腻,无以出其右者,非目无全牛,学力精锐者,奚能至此。”
金方为人谦逊,诊病治疾,赞誉良多,从不自傲、自吹。他说:“我家业医三世矣,阅历亦云多矣,虽皆不敢居利人之功,而要未尝贻害人之弊。先后数十年,谬蒙乡里士大夫交口称许,盖积诚所感也。余不敏,绍祖父之业,存利济之怀,幼而读书,长而涉世,凡于视疾切脉辨症修方图治,慎之又慎,或秉先人指授,或参前哲诸言,初未敢妄执已见,以贻误当世,此则余之可以自信者也。”
辑临症经验
清咸丰已未年(1859年),刘金方在他的学徒的帮助下,将十数年间的出诊归舍或朝夕课徒之余所记录的医案医方“择摘顺句”及先祖遗稿,编辑成书,取名《临症经应录》。这本医案没有正式出版,但淮安山阳医家传抄,几乎人人皆有,可知其影响广泛。医案分四卷,卷一为“六气杂感门”,卷二为“七情内伤门”,卷三为“妇女杂病门”,卷四为“幼童痘疹门”,合计收载137个病例。金方写了“自叙”、“凡例”,经山阳名士梁宝生参订,丁晏同参,黄伯乔、程秀峰评点,受业戴仲山、范星儒、丁月楼校字。卷一附梁宝生先生按语,叙述六气致病的理论依据及治疗大法;卷二附丁晏先生按语,叙述七情内伤致病的机理及治疗大法;卷三附黄伯乔先生按语,叙述妇女诸病的辩证论治;卷四附程秀峰先生按语,叙述幼童体质及患病治疗注意要点。
阅读医案,如见斯人。有一病家患哮喘病。经某医生治疗,配服丸药多贴不效,求治于金方,金方诊视后,根据病人脉息细弱,咳喘不止,平卧时气难接续,诊断为肺肾两亏,土不渗湿证,治以金水六君煎(当归、熟地、陈皮、半夏、茯苓、甘草、生姜)加紫衣胡桃肉、建莲肉,服药数帖病情好转,再以喘症丸方配丸药服半月,巩固疗效。因此,他对喘症丸方大加推崇。他说:“喘症丸方即吴球的河车大造丸加东洋参、鹿角片。大造丸上能金水相生,下可乙癸同治,加洋参收纳真元之气,鹿角保护督脉之阳,诸法具备,力量宏深,双疗营卫,功倍原方。”
金方诊病十分认真,常常引经据典,分析现症,参考前哲经验,立法拟方。如治疗一胃痛病人,医案这样写道:《病机赋》云:胃脘当心而痛,要分客热客寒。按此病虚者多寒,实者多热。据云初起饮食后偶遭气怒,加以素嗜生冷。积久生湿,湿恋寒,清不升,浊不降,清浊混淆,所以痛势每日必当酉明。阳微失运,虚质可知。虽经论酉时应五脏中属肾,肾虚不与胃交,盖心肺居上,胃居中,而肾居下,譬若一枝动则百枝皆摇矣,症延日久,切勿视为泛常,爰以仲圣建中汤之法治之,略加减与服。
炒白芍 云苓块 炒谷芽 川桂枝 桔皮 制附片 炙甘草 半夏曲 煨生姜
又如他给一位“痰饮”病人治疗时遵循《内经》、《金匮要略》的指导原则,结合自己的治疗经验立法选方,其医案云:
脾湿生痰,肺金致弱。经云:稠则为痰,稀则为饮。乃浊阴所化,阴遏阳气,不交于阴。夜间寤多寐少,咳嗽气喘难安。诊脉右部大于左,左关渐渐洪数,恐犯五行相克之忌,灵枢用秫米半夏汤,谓通阳交阴,堵截饮邪不聚。中年忌以护阳为主意,《金匮》书云:治饮不治咳,当以温药和之也。苓姜术桂汤、二陈汤加苏子霜、苦杏仁、秫米。
金方不仅有高超的医术,还有一定的文学素养,他诊治宝应五子堂刘某疟疾时,其医案可反映一斑。
夏秋暑湿 宿滞深藏 发疟日远 正应邪当 阳维为病 寒热难当 来时形状 寒热悠长 或歌或唱 或剧或康食不甘味二便失常 脾阴欠运 肺肾俱伤 服我煎剂 幸获功良 渐来渐淡 大小毋惶 此名子母 书载昭彰 欣转当午 从阴返阳 再加调养 四体寝昌 前君惠赐 胜饮霞觞 后寄书扎 嘱叙丸方:
东洋参 云茯苓 野于术 白扁豆 怀山药 何首乌 全当归 鹿角霜 南青蒿 福秸络 青皮络 薏苡仁 冬瓜仁 建泽泻
右(上)品依方处修精制,共取极细净末,用煨姜、红枣、荷叶、陈米四味同煎滚汁为丸各桐子大,每早服三钱(10克),开水送下。
考三阴之痰疟,朝夕难痊;欲二气之平均,饮食宜节。再加丸剂工夫,谨慎调摄,无不告安之理。药选君主参苓,为扶正之纲领,臣辅术豆,乃补土之权衡,佐以山药培胃弱虚元;协以首乌,疗阴阳久疟,当归和血中之伏邪,鹿角霜通肾脉之精空;清营分,退烧热,应藉青蒿;入下焦,理肾经,必需泽泻。桔络青皮络,宣络化痰;苡仁冬瓜仁,益脾运湿。姜枣属营卫报使,荷米资戊已功勋。类皆扶正,化邪益胃升阳。余今所拟,悉宗《内经》书中有云治病必求其本,本之为言,根也源也,世未有无源之流,无根之本,滋其源而流自清,灌其根而枝乃茂,此自然之理也。
金方治病用药不拘一法,常视病情需要决定内服中药煎剂、丸药或药膏。特别是病后调摄使用药膏较多。诸如海州城南总武戍大少君膏方,梁藩宪七少君子丸方,镇江赵溥泉咳血经治疗后,拟沙参、麦冬、阿胶等药组成的膏方。
金方中年之后的治疗经验可能收于刘仲英编辑的《临症经应续录》、刘少方编辑的《三世良箴》等医案集中,这两本医案传抄本,已很难见到。医疗技术民间传说较多,如传说南京某制台(明清时代对总督的别称一一一编者)患病遍寻医生诊治,因服药罔效,连更数医,制台母亲亦焦虑成疾。闻金方名,母子乘船来淮,请其诊治,不多日获愈,第二年制台又患病,请金方出诊。金方因筹建祠堂,左右为难,来人恳请金方母子同去南京,金方亦促母行。到南京后,经一月悉心调治,制治病愈,报以酬金,金方婉辞不受。制台感激不已,旋即出资购办砖瓦木材,在淮城礼字坝南为之兴建刘氏宗祠。
医术有传人
刘金方业医期间,正是淮安“纲盐改票,昔之甲族,夷为编氓;漕运改途,昔之巨商,去而他适。百事罢废,生计萧然”的经济不景气时期,加之水患流年,疾病肆掠,一些经商无缘、求仕不得的书香子弟,纷纷转而业医。先后投到刘氏医门的有戴仲山、丁月楼、范星儒、李春台、刘少金、叶石仙、高映青等,他们文化素养较高,接受中医学理论知识较快,临诊以后,不仅继承了金方的医疗经验,并能洞幽探微,各扬其长。其中丁月楼在学医期间,参与治疗妊娠子痫,初显身手。范星儒之妻患子痫风,刘金方和苏茂翁二位医生以羚羊角散加减配方灌服,又用定痉催胎法,均不收效,患者反而烦躁如狂,不知人事,腹软。在病情危急之际,刘苏又用平胃散加芒硝、大黄,急解阳明在里之热。丁月楼建议加麝香三分,“不独穿经透骨,反能助药成功,胎因损而大命保存焉”。金方仔细思量,同意加麝香,为防止服药后发生意外,师徒二人守候在病榻前,观察动静,结果服药后-4,时患者抽搐停止,面赤困睡,呼唤时能应答,牙关稍开,舌能出齿,舌苔无变化。第二天丁又建议:即获效机,照前方大黄取汁更妙。金方同意配服一剂,服后片刻即闻腹鸣不已,傍晚时患者清醒,知饥饿,索茶饭,食馒首一个,饮温开水少许。之后觉得腹中鼓荡异常,有下坠感,解稀大便一次,腹胀减轻。第三天早晨又解稀大便一次,解小便一次,约八时左右喝米粥汤半碗,但神情淡漠,半明半昧,怕烦喜睡。午后给服化癥回生丹一粒,至深夜,出现阵缩,后正常产一子,母子平安。范星儒学识渊博,曾为李厚坤《温病赋》点校作序,如序中云:“维今绳墨,幸逢李子小亭,如此藻才,擅人吴公精室。钦先生不啻与古为徒,由博返约。盖以《温病条辨》固属高超,但因别类浩繁,最难记诵,乃作赋九篇,枯索已肠,团结于精神之际,如绘图一幅,脍炙人口,清明予心目之间矣,不特叙明深意,直可与临症抗衡,而要之煞费苦心,实足将前人压倒”。高映青,专研医术,在群众中威信较高,千里以外病人咸来淮就医。他编辑的《乳石山房医案》,记述了沭阳、新安、灵璧等地的“疫痞”患者,腹内左侧都有痞块,伴有发热和齿龈腐烂,不同于一般的“肥气”,而是一种疫气。并强调在历代的医书上从来没有人提到这样的一种疾病,他本人见到是近年的事情。被认为是黑热病于1875年左右在苏北、安微、山东发病的最早的记载。
金方子辈中有长子承先、三子少方、四子哲仁业医。承先受业于金方,业医于清江浦,晚年归里,协助少方教授医徒。他认为《温病赋》应加治疳内容,笔者见一《温病赋》抄本,其末有刘承先加的治疳赋句:“更有治疳之法,古人遗漏于篇章,今则补残篇末,幸得探诸单方。当疳疾渐成之际,岂能坐视沉亡,诸医不效,众药难当,惟有外治之秘诀,雄猪胆用之最良,流去胆汁,灌以酒浆,悬于项下,依于胸旁,病轻者人约二、二有效,病重者邸用六、七何妨。盖疳病虽于湿浊,酒气能运乎脾阳,此法历验不爽,吾辈岂敢相忘,苟能临症究心,曲存幼赤,其于立方著意,好对穹苍”。少方(1872-1926)受业于李春台,后在高映青的指教下临诊,还常与淮安城里的中医何金杨等切磋医事。传说民国九年(1920)前后,淮安县知事王元章患重病,经少方治愈,特赠送书有“术擅卢扁”四字的匾额一方以酬谢。少方曾在宝应行医,教授了宝应名医李述祖等,李氏名振宝应一方,被宝应人称为“淮城派”医家。少方曾编辑《三世良箴》医案一册。世人称少方是金方之后“且振家声”的医家。
刘金方《临症经验录》家藏本,于1959年4月被其孙刘再方献给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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