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瑗(1693-1774)字恕庵,号东涧,别号栟榈山人。山阳(今江苏省淮安市)人。
祖父三益,为人重信义,知河工利弊。河督靳辅尝咨访河事,三益则尽心筹划。康熙二十年(1681)运水溢,城隄将崩,众议掘百子堂西岸,洩水西乡,三益坚持“不可”,并力主洪东排入荡,西乡居民得免灾殃,城亦无恙。靳辅服其明识,后力荐三益。三益历知德州、武冈州(湖南武岡)事,颇有政绩。
父宗延,字彭年,号静斋。以选贡从征噶尔丹①立了战功。历官户部主事、工部郎中、知延平府(今福建南平县)事,摄延建邵道。为人沉毅高简,淡于世味,而好义乐善出自天成。以父丧归,遂不出。晚亦热心乡里水利。雍正中漕督魏廷珍建育婴堂,请宗延主其事。任瑗生于康熙癸酉(1693)年二月二十日(旧历)。少侍父于延平,所作时艺见称当世。闻师友讲“圣贤为已之学,欣然向之。年十八,弃举子业。”(《光绪淮安府志》)以近两年的时间读《濂溪集》、《二程遗书》、《横渠集》、《朱子遗书》,探求圣学门径。他读《大学》,逐章逐节“反复思索,必得圣人本意洞然见之而无疑”乃解第二节,不计时日,直到无可推寻。(《小泉精舍学规》)著《省身录》,逐日记其“遏人欲之将萌”,愧悔劝勉,所得所疑以自考。“操行严密”。
任瑗成年后教授生徒,以束修为生。《信今录》著者曹镳乃其入室弟子。尝谓:“学欲博,不欲杂;字欲约,不欲陋。儒者言格物穷理,不知读书乃穷理之要。……其学以济物为事,凡舆地形势、河防、财赋、礼乐、兵法皆讨论纤悉,稽古准今,期可见诸施行。”(《光绪淮安府志》)
雍正十三年(1735)诏举博学鸿词,总督赵宏恩以先生名荐上,时高安朱相国(轼)素知先生有用事学,虚任相待。比入都相国薨,廷试罢归。自是闭门著书垂四十年。(曹镳《信今录》)
乾隆十三年戊辰(1748)山阳县令金秉祚延修县志,分纂水利。三十九年甲午(1774)大水,去宝应。于九月二十六日(旧历)病逝,年八十二。“著有《论语困知录》、《中庸困知录》(今传《困知录》乃与友人研究学术书信)、《易学象数传心录》、《困学恐闻》(有传抄本)、《传习录辨》、《六溪山房文稿》(今有《六友堂文稿》)等数百卷藏于家。”(曹镳《信今录》),惜年久散失。先生亦精医,著有《伤寒辨正》未克问世,《楚州丛书》本《赤水元筌》有治症数则传世。
任先生是明以后的淮安大儒,著作多发先贤所未及,本著张横渠的“太虚即气”,“气”是充实宇宙的实体;气的聚散变化,形成各种事物现象,在其《困学恐闻》中时有述说,他也象张先生批判佛道“空”、“无”的观点。他为魂魄下的定义是:魂者,气之发散而为嘘吸者也;魄者,精之凝聚而为翕合者也。(《困学恐闻》)反对释氏轮回之说,则谓:阴阳造化如大洪炉,生生不穷。初不假人已散之气复为将生之气也。如释氏言:知觉精灵死而不亡,轮回托生。而造化之所以为造化者,其人物之生皆无与天地矣。(《困知录·答高在瞻》)于鬼神则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此正理也。沈魂滞魄,乃偶然耳。终亦归于消散。(《困知录·答方苑出》)这些论点虽不完全符合客观事实,却颇有唯物主义的观点,有明显的进步意义。但在回答“祭祀斋戒”一则说:祖考之亡久矣,然其子孙之气,即祖考之气所委蜕,未尝亡也。故祭祀斋戒,聚精神以感之,立尸以象之,则祖考已屈之气,复伸而来格矣。(《困知录·答高敦朴》)另一则说:……子孙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虽在久远,以诚感之,则祖孝魂魄复聚。(《困知录·与乔咸一》)终未跳出唯心主义的巢臼。
笔者先父畏人,购得先生《太析图说析疑录》,先生自题曰:《析疑录》非敢注释为传世之书,只要明于心而已。逐句道理义蕴宏深,反复求之不使有剩义,故不厌其文之复、说之详也。潘德舆先生题曰:“此东涧先生读朱子《太极图说》杂记也,当作《语录》看。”段朝端知之,索去阅读,钤“笏林眼福”小印四,付田鲁渔录副本后归还。田先生是吾淮近世有数学者,抗日战争前迁居外地,抄录以后并加跋语,全录于后:
“朱子《太极图说》洞明天人之故,微言奥旨发前人所未发,后儒或以其渊源方外疑之。要之‘天人相与’,吾儒之学‘尽人合天’,自尧舜以来千圣一脈,其说不可易也。近来泰西尚实测之学,验明地体形圆,凡昼夜寒暑一切阴阳五行之变化,皆地体绕日回转所致,而周子冥探默契,若窥其秘于数百年之前。且泰西仅视为气象之学,周子用以勘明‘天人合一’之理,源流本末具有统系。顾其言奥博,当时学者不能无疑。程子且未敢轻易授学者,微朱子表章阐发,而南宋已汩於群言,不待乾嘉诸儒之掊击矣。东涧先生于朱子已解者复畅其说,所未解者更申其义,重互反复演绎綦详。不独周子之说至是益无余蕴,潘先生彦甫直视同《语录》岂不然哉。先生生於王学披猖之后,独宗朱子。平生撰述大部散佚,予仅见《困学恐闻》、《小泉集》、《困知录》诸篇。此册史君鉴庭购自市肆,予亟录藏弆。此在先生虽蹄涔耳,然读者即此亦可见先生穷理尽性,学问精邃如此,而史君勤勤乡邦文献之意亦不多得,爰书以归之。甲子(1924)嘉平下澣同里后学田毓璠谨识。”
《六有轩文、诗、词稿》,是先生主要著作之一,前有顾栋高(《清史稿》有传)序云:“古之为文也易,今之为文也难。古人就塾即授十三经、诸史、百家,循程倍文,逮冠而儒者应读之书略具。其间研求身心性命之旨以及经曲钟律、师田、学校、河渠之事,盖亦无所不讲。文之所以为文已抉其奥而探其源矣。至为文之体裁结构、摛篇属辞,又有老师宿儒相承不易之法。自幼习闻其说,故其执笔为文,悉本古意而变化因心,不规规于形似,而卓然自成一家之说。
后之为文者不然,盛年朝气,捐日力于时艺。及有志于学者而精魄已不逮矣,不得已为速化捷得之术,剿其格调,割剥其字句为土龙象物。是非古人之不可及也,所以为之者非也。
吾友东涧任君资颍异,弱冠即发四部,下帷攻苦,尤穿穴宋五子之书,著述等身。顾不甚喜作文,间一为之,冥心孤诣,超轶绝伦。非韩、柳、欧、苏之文,而自成为任子之文也。大臣有知之者公荐于朝,召试保和殿,尚方给笔札,赐坐锡晏,宠遇优渥。归来放浪山水,泊如也。”“友人彙其文百篇,先取十之一付诸剞劂。予谓:东涧之为人不必以文重,而此一卷又不足以尽东涧之文,虽然,一鳞一甲而知应龙之神;一颦一笑而知夷光之美。然则谓此一卷不足以测东涧之文者,非方隅之见欤!乾隆辛未(1751)仲冬年眷弟顾栋高拜题。”
任瑗的诗词,亦很有特色,吴进称其古诗近柴桑(即陶渊明),近体酷似少陵(即杜甫)。非数十年沈酣于诗教者未易至此。录诗二首:
《于北田获豆》
城北有薄田,结茅已终老。
顾我怀幽忧,此中素心少。
朅来观秋获,云水相萦绕。
村童抱蔓归,累累珠粒好。
投粥辨咄嗟,香软匙能挑。
何必食肉糜,欣然已一饱。
尚惭古高人,耘锄经手爪。
《访山夫寓蒲音庵》三首之一
性耽寥寂称幽居,况是双峰结夏初。
风细磬声传鸟梦,月斜松影上僧衣。
一壶市远村醅薄,五月溪寒草榻虚。
却笑吴融真崛强,白头犹自惜三余!
又《念奴娇·赠别金韶叔赴京》词云:
芙蓉楼上半阴晴,镇日凭阑袖手,人比梅花还更瘦。欲问啼莺知不?咄咄心情,不同春老,又那能伤酒。稍知我意,除非合抱江柳! 最喜骨肉团圆,夜游秉烛,笑开樽前口。忽挂帆长安,直北不肯落。归鸿后,且住为佳。永和节序,莫把春光负!画楼十二,空劳山外回首。
注释:
①噶尔丹(1644-1697):清准噶尔部首领。清初时势力颇强,勾结沙俄,制造分裂。康熙二十九年(1690)进扰内蒙古,为清朝政府败于乌兰布通(今赤峰市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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