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温病条辨》编赋写歌的医家李厚坤 / 田富生

《温病条辨》是清代乾隆、嘉庆年间温病学家吴鞠通先生的代表著作。两淮医林,奉为圭臬。大约在清代咸丰、同治年间,淮安河下医家李厚坤在认真探讨中医学的深义奥旨时,对“乡贤吴鞠通先生之《温病条辨》尤为悉心研究。”(《温病赋》自序)他觉得《温病条辨》的238条条文的198方不便诵读,难以记忆,就按照书中原意,编赋九篇及方歌一卷。当时李著《温病赋》、《温病方歌》没有出版发行,仅医界传抄,流传于苏北及山东一带医林。河下医家不仅将其作为学习温病学的参考书,还选作授徒的必读书。在清末温病学派方兴未艾之时,李厚坤为传播和宣扬吴鞠通的温病学思想作出了重大贡献。

李厚坤的生平事迹,流传甚少,鲜为人知。大约在二十年代,淮安籍太医韩达哉之子韩玉甫得到一本录有《李厚坤传略》的抄本,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在淮阴国医公会主办的《医声》周刊上公诸于众,韩玉甫称:“余所藏写本《温病赋》,得自浦氏,(浦)氏为李厚坤先生高足,故此本较他写本为详。前有范莘儒《序》、戴迥云《李厚坤先生传略》,兹将传略录下,以备研究《温病赋》之一考。

李厚坤先生字小亭,淮安人。少有大志,博览群书,尤精歧黄之术。游同里刘又坡之门,有出蓝之誉。痼疾沉疴,悉应手而愈,是以就诊者踵相接,户常满焉。先生性不耐俗,居常引故避去,既而幡然悔曰:“文正(指范仲淹——编者)不云乎,‘不为良相,必为良医’,医者,救民一道也,吾胡为硁硁(浅见固执貌——编者)若是哉。”嗣后无间寒暑昏夜,延之者无不应。遇有危难之症,诸医束手,先生疑似之间,辨之详审,投以方剂,药到春回,所全活者甚众。其于贫病者,哀矜备至。一日先生舆过某曲巷,一跛者,发苍苍攀舆跽地,哀鸣不起。询之自诉老夫妇一跛一瞽,赖瞻养者惟一子。今子病,家无宿粮,典质皆空,敢请施回天之手,则不啻生死人而肉白骨也。先生恻然悯之,乃摒从者,步行随老人至其家,为其子诊,给以药。每日绕道,必至其家并予钱米存恤,候疾愈乃已。其他行事,多如此类,不可殚述。先生慈祥和霭,盎面粹背,待人接物,温霭可亲。而于及门弟子分别教诲则奇。必择品行端正,聪俊勤谨者,始收录之,既受业则严加督课,不少宽假,时诲弟子曰:“医以仁慈为怀,常存恻隐,临症审谛覃思,勿容粗忽。视人之病,如己之病,治人之亲,如己之亲,果能如此存心,天必锡(通“赐”)尔多福,所谓为人造福,即为自造福也。”故及门多知名之士,一时称盛。先生好读书,昕夕不倦,著书多散佚不传。其脍炙人口者,则《温病赋》九篇、《温病方歌》一卷,每篇末于利人之语,丁宁反复,尤三致意焉。

《医声》周刊主编沙亦恕在韩玉甫的《关于李厚坤》文章后加《编者按》:“闻诸淮安父老云:李厚坤先生曾住居河下琵琶刘,其悬壶地点为花巷头,在花巷头继其后而问世者则有张锡五先生,今张已下世多年,李先生之物故更无论矣。李魁梧奇伟,有黑胡,晚年诊务尚忙,门常若市,早岁虽其道不行,然颇不愿官架十足,以术欺人,而博时医之誉,特志数言,以备搜集医史者之参考。”(《医声》第71期)

李厚坤出生年代,韩玉甫考证,认为与范莘儒同时,而李年长于范。据范莘儒后辈范锦芳回忆推算,范莘儒大约生于清代道光十七年(1837),死于光绪十六年(1890)。这与韩玉甫1936年称“范氏今若在已百岁人已”相一致。因此,李厚坤应生于清道光初年。

现在河下诊所工作的李宪章医师回忆,李厚坤与李春台同宗族,都是他的祖辈,厚坤年长于春台。李厚坤墓在河下三板桥西,棺木已毁于“文革”中。

李厚坤编著的《温病方歌》在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被太医韩达哉收载入《医学摘瑜》一书,署名“师授温病条辨汤头歌”;后来,《温病赋》曾被人盗名出版,民国十八年(1929)姜某投上海中医书局出版发行;1986年纪念吴鞠通逝世一百五十周年时,淮阴市中医学会又出版《温病赋及方歌》作者误为“曹伯玉著”。

李厚坤编著的《温病赋》被他人盗名,由来已久,早就引起医界的义愤。民国二十四年(1935)前后,上海国医公会执委会委员淮安籍医家杨彦和曾在《医声》周刊上发表《医书剽贼考》、《再论温病赋》,在上海《医界春秋》杂志上发表《温病赋考》等文章,揭露姜某剽窃李厚坤的著作。在《温病赋考》中,杨氏说:“粤稽嘉庆间,淮阴吴瑭(字鞠通)著《温病条辨》之后,旋有淮安李璜(字厚坤),就条辨原文,由博返约,提要钩玄,演成《温病赋》,以便后学之诵读。其书虽不若《条辨》之风行一时,然江淮涟泗,北迄冀鲁,南泊镇扬,医界传抄,早已脍炙人口,先外祖贺凤池公(今冥龄百有一岁)在日时,犹能背诵之也”在《医书剽贼考》中,杨又说;“《温病赋》一书在我江淮一带,医界之传抄颇广,所谓家弦而户诵也,亦无不如此,书著者,为淮安李璜(字厚坤)也。兹者上海中医书局出版之《温病赋》,则谓好好道人……余不禁为李厚坤氏废书三叹。”

李氏《温病赋》大概成书于同治年间,光绪三年(1877年)范莘儒为之写《序》和评点,自序写于光绪十八年(1892)。《温病赋》抄本署淮安李厚坤小亭氏著。

淮阴中医学会版本除将作者讹为“清河曹伯玉著”外,还将《范序》:“维今绳墨,幸逢李子小亭”误为:“维今绳墨,幸逢曹子伯玉”。将《自序》:“于湖上”,误成“于沪上”。姜氏版本把李氏《自序》大加修改,以假乱真。兹将两序分别列出加以参照。

李氏《自序》:

仆当弱冠时,即念……对乡贤吴鞠通先生之《温病条辨》,乃就其书中意义,编赋九篇及方歌一卷,讵逢邑中范莘儒君阅而评之曰:赋词明显,当蒙范君为之评点,并作序冠于篇首,嗣以邻人失慎,数十年选抄秘录及心

得之编辑,完全付诸秦火,仅此简单之温病赋及方歌二书,幸流传在外,姜氏《自序》仆当弱冠时,适值科举废,学校兴,限于经济,未能投校肆业,因念……对于伤寒温病两书,乃就两书中之意义,各编赋数篇,及汤头歌解。讵逢青眼,邑中明医吴石士君,阅而评之曰:伤寒赋字句稍奥,读者不易了解,温病赋词意明显,当蒙吴君作赋,冠于篇首,于宣统元年,邻人失慎,数年选择秘录,及心得之编辑,约有十种,完全付诸秦火,仅有简单之温病赋,幸贵传在外,大觉灰心,遂奔走地方慈善事业。频年以来,医学荒芜,不堪言喻。近以……挟技南游,仍操旧业。因忆昔日所编之温病赋及方歌,虽然存在,但已残缺,于是为之补全,俾吴公之精义奥旨,但仆之医学,素形薄弱,兼之辍业多年,谬误不免,尚乞高明不弃,大加批评,不胜感激之至矣。

姜氏《自序》:

仆当弱冠时,适值科举废,学校兴,跟于经济,未能投校肆业,因念……对于伤寒温病两书,乃就两书中之意义,各编赋数篇,及汤头歌解。

矩逢青眼,邑中明医吴石士君,阅而评之曰:伤寒赋字句稍奥,读者不易了解,温病赋词意明显,当蒙吴君作赋,冠于篇首,……于宣统元年,邻人失慎,数年选择秘录,及心得之编辑,约有十种,完全付诸秦火,仅有简单之温病赋,幸责传在外,大觉灰心,二十年来,奔走地方慈善公益,及教育各事,医学荒芜,不堪言喻,近二年间,挟技南游,沪滨侨寄,暂操旧业,用代吹萧,复检残书,稍事研究。因忆甘年前所编之温病赋,虽然存在,而汤头歌解,已经残缺,拟将抽暇补全,再撰温病白话解,合为上中下三集,俾将吴公之精义奥旨,但仆之医学,……谬误必多,尚祈高明不弃,……感激之至,兹先将上集温病赋付粹,略述颠末于简端云。

由此可见剽窃者的手段卑劣,刀斧痕迹,比比皆是。姜氏还把原抄本范莘儒的《序》改名为“吴石士”《序》。韩玉甫指出:“窃拟吴序或亦《温病赋》范序之化身欤,且‘吴’者,‘无’也,‘吴石士者’,‘无实事也’。安知非道人之寓言,道人既初试妙手于李氏,再试妙手于东医①,恐其无往而非妙手。”韩氏之语,真可谓幽默、辛辣。

姜氏窃取《温病赋》出版后,不仅引起杨彦和的驳斥,韩玉甫的考证,亦引起当时淮安县河下镇中医公会主席汪筱川的反对,他向中华民国中央医馆提出控诉,为李厚坤正名:

至于“曹伯玉著”的《温病赋及方歌》,可以不必再费笔墨,这里顺便提及一件事,八十年代初,曹伯玉的孙辈曹某(在安徽工作)曾来淮安调查,询问淮安中医前辈许春扬等,了解曹伯玉是否写过《温病赋》、《伤寒赋》,许老等列举事实,予以否定,曹某未提出任何异议,所谓“曹伯玉本”只能是以讹传讹。

李厚坤的历史功绩不可抹煞,被人篡改搅乱的事实,必须还事实的本来面目,人们将永远铭记李厚坤的名子。

注释:
①东医:指朝鲜·许浚于1611年编辑的中国医书集《东医宝鉴》。此书收载了元代吴如心编的《伤寒赋》。姜某在篡改的《温病赋》自序中说。“对于伤寒、温病两书,尤为悉心研究,奈卷繁条夥深感记忆力不足,乃就两书中之意义,各编赋数篇,及汤头歌解。”并说:“邑中明医吴石士君阅而评之曰:《伤寒赋》字句稍奥,读者不易了解;《温病赋》词意明显。初学得此,最易记诵,又能明了。”说明姜某不仅盗名窃取李厚坤的《温病赋》,还盗名窃取吴如心的《伤寒赋》。因此,韩玉甫先生讥讽姜某“既初试妙手于李氏,再试妙手于东医”。话意是说姜某又从《东医宝鉴》上窃取了《伤寒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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