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病赋》及其作者李厚坤 / 马济中 许春扬

当著名温病学家吴鞠通著作的《温病条辨》问世六十五年之后,即清光绪三年丁丑(1877),淮安河下名中医李厚坤,远追古圣,近绍前贤,又著《温病赋》九篇及《温病汤头歌诀》等,前后辉映,真是无独有偶,代出传人,诚为淮安中医史上的光荣一页。

李厚坤,字小亭,为清代咸丰、同治年间的淮安名医,系淮安河北镇人(河北与河下,只一市河之隔,民国二十年左右,一度称为“从医镇”,可见其医生之多。现为城郊乡河北居委会所在地),悬壶在河下镇花巷大街迤北巷内,座东朝西三间住宅(即现在天真照相馆对门),南两间应付门诊,北一间为其著书之所。他聪敏过人,好学不倦,对中医各科俱加以涉猎,而于温病学钻研探讨尤深,诊余之暇,即从事著作。李与河北名医刘金方同时,互相称兄道弟。一说李曾一度列刘门墙,但无确实佐证,问及刘之曾孙,亦言之不详。可能因同属河北镇人,互相研究切磋,或者有之。李氏著《温病赋》和《温病汤头歌诀》,与吴鞠通之《温病条辨》有密切关系,盖吴虽创作于先,而李用韵语实发扬于后,所谓李少吴则失从,吴少李则不彰,相互争辉,不可偏废。

但吴氏之书的缺点在于:一是条文式,不易记诵;二是文虽简要,却不甚通俗,初学医者,顿感不便,甚至望而却步。李氏有鉴于此,欲加补救,但言之匪艰,行之维艰,欲完成此项愿望,须备两个条件:一、精通历史温病学说;二、对古典文学,特别是辞赋方面,有一定的造诣,方能胜任愉快。李在细读深思《温病冬辨》的基础上,运用韵语,成赋九篇:一、《风温、温热、瘟疫、温毒、冬温赋》;二、《暑温伏暑赋》;三、《湿温赋》(疸痹附);四、《寒温赋》;五、《秋燥赋》;六、《疟疫赋》;七、《痢疾赋》;八、《解产难赋》;九、《解儿难赋》。这些不仅将吴之《温病条辨》包括无遗,并有所发挥,而且选词琢句,工稳贴切,琅琅上口,使初学者,既有钻研之乐,又有欣赏文采之趣,嘉惠后学,实非浅鲜。尤其在赋中对分别病症及医德一道,谆谆嘱咐。如第一赋中结尾有云:“缘温病与伤寒不分,陶氏有六书之误;传手经非是经专病,吴氏著条辨之章;发古圣之微,纤毫必晰;启后学之误,盲聩生完;熟读此篇,临方不苟;用疗是病,何危难匡!务须推爱物之心,时存恻隐;莫漫作模棱之语,坐视颠亡!庶几乎苍生获福,吾知其后嗣必昌。”第二赋结尾要人灵活运用,中有句云:“此所谓大匠诲人,立法有如斯之规矩;而解人可索,临时有无限之廓充。”亦即“尽信书不如无书”和“加减临时在变通”之意。第三赋(疸痹附)结尾又叮咛做医生的要小心谨慎,中有句云:“而且最易伤阳,首要酌轻酌重;虽或已经化燥,还且顾本顾标;气血阴阳,察兼证之虚实,经络脏腑,辨传变之迩遥;临证若分清三气,奏功乃可许崇朝。”第四赋中结尾劝人勤学,不可自大,中有句云:“岂可谓诸症之精,已登堂室;此特举寒湿之类,略示门阶;欲造其深,用挑灯于长夜;务求其备,宜展卷于空斋。”第五赋中结尾教人要好学深思,中有句云:“苟能悟天地阴阳之理,可以折古今圣贤之衷。”第六赋结尾要求医生要勤求古训,中有句云:“欲探夫阴阳虚实,更叩诸张李朱刘。”(金元四大家:张景岳、李东垣、朱丹溪、刘河间)第七赋结尾要人博古通今,不可偏废,中有句云:“临症措方,可相参于此赋;静心展卷,宜细玩乎古文。”第八赋结尾叮咛须重视妇女之痛,中有句云:“缘目击心伤,妇道每罹于产难;而学疏识陋,世医多误夫苍生!苟读此篇,须心领而神会;能参是理,喜德备而功成。”第九赋结尾劝人治病须细心,中有句云:“苟能临症究心,曲存幼赤;其于立方著意,好对穹苍。”九赋之尾,意犹未尽,又赋《西江月》词一首共八句,分上下两阕,上阕云:“欲察温病死侯,五条纲领须知:上焦肺绝化源时,内闭外脱莫治。”下阕云:“胃实土偏尅水,发黄窍闭难支,下焦水受火邪夷,津液枯涸而死!”可谓宅心仁厚,设想周全,盖医对人之生命健康有密切关系,良医诚能救人,庸医亦能杀人。故李氏不惜恺切陈词,一而再、再而三地谆谆嘱咐后人。

淮安名医范星如(一作莘儒),字仿农,于光绪初年,曾为《温病赋》作序,序中首叙中医过去历史渊源,继则对当时所谓时医,痛下针砭,最后说到《温病条辨》时,语颇中肯:“维今绳墨,幸从李子小亭;如此藻才,擅入吴公精室;钦先生不啻与古为新,由博返约。盖以《温病条辨》,固属高超;但因别类浩繁,最难记诵。乃作赋九篇,枯索己肠,固结于精神之际;如绘图一幅,脍炙人口,清明于心际之间矣。不特于叙明深意,直可与临症抗衡。而煞费苦心,实足将前人压倒,先生之学,可谓勤矣;先生之功,可谓大矣。非阅历之深途,则乌能至此;恐琳瑯之韫椟,故白而出之。”我们可以说,吴氏是仲景的功臣,李氏又是吴氏之功臣了。

《温病赋》和《温病汤头歌诀》成书后,在中医界互相传抄过程中,又不断增益。清末民初两淮名医之一的汪筱川先生,再度加以修改,如李氏原文为“甚至血溢而黑而脤疾,更须育阴清络以和阳”,将“甚至”改为“若”字,“更须”改作“惟”字,义更明显。又如李之原文为“最忌乾葛升柴,与三春之柳,尤忌当归防芷,与羌活之茎”,改为“羌柴麻葛切忌,柳归防芷休呈”。总之,经此改动,更觉简洁易诵,厥功亦非浅鲜。

李厚坤逝世后,原著不幸被窃。民国二十二年(1933)高邮、扬州之间的邵伯镇有个名叫江子房的,将李氏原著版权卖给上海某书局,广为石印,将“李厚坤小亭氏”易为“江子房”,真是文贼、医盗之辈,无耻之尤!彼时淮安县河下镇中医公会主席汪筱川,曾向中华民国中央国医馆(馆长系国民党元老,精通中医之焦易堂)提出控告,又函知该书局,后始不再出版。不料此等事竟然无独有偶。清末民初,曾在北京清太医院任职的某医生,在刊登他的四本作品时,卷首第一张有他本人肖像,大赠同道,以为光宠,并在方剂册中竟大用李氏《温病汤头歌诀》,既未加声明,仅在文字上略加调整,即据为已有,盖江子房明火执仗,而彼则偷梁换柱,手段虽有巧拙之不同,而剽窃则如出一辙,令人可耻!

但无论用什么手段剽窃,李氏大名,是始终掩盖不住的,几乎凡有中医的地方,大都有他的抄本,惜乎直到现在,尚未正式刊出,诚一憾事。一九六○年乔梓桂、宋××在淮阴医专中医班任教,曾将李氏《温病赋》、《温病汤头歌诀》油印成册,发给该班同学,作为温病学重要参考之用,亦可见其在中医学上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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