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辛亥(1911)年十月,武昌义旗高举,不匝月而东南、西南先后响应。九月,江北提督段祺瑞奉调入京,淮扬海兵备道奭良畏难逃走,十三协军队哗变,四出掳掠,越过山阳(淮安府首县山阳,民国初年废府治,仍名山阳县,至民国三年,始改名淮安县)之钵池山①,至板闸镇(淮安关所在地位居两淮之间)。
回
幸赖清江浦士绅公请蒋参议雁行维持秩序,又幸军中有革命同志八九辈(忘其名),主持镇定,开光复大会,公举蒋雁行为江北都督,传檄山阳及附近淮、扬、徐、海各县,召集官绅赴浦署开会。山阳虏令姚荣泽拒不受命,山阳士绅当举定周实及顾震福、于述祖、丁乃嘉、潘际炎五人赴会议事。次日,山阳即借旧漕署(即现体育场)开光复大会,到会者有巡逻部员约百余人,及群众数千人。首由周实演说光复理由,次由阮式演说,谓姚令避不赴浦,又不到会,显有反抗之意。姚党典史周域邠、参将杨建廷等佯谓姚适有病,代为谢过,而实则暗探情形,预备分携公款潜逃矣。
而孰知虏令顽固成性,不识光复大义,竟杀害周阮二烈士。千古奇冤,令人发指。现将当时情形,分述于下:一、淮安知府闻警潜逃淮安知府刘名誉闻苏州光复,公举程德全为江苏都督,便潜开府库携银偕眷而逃。翌晨,山阳县姚荣泽上衙禀事,始知其上司已弃印出亡。军捕厅通判(俗称府右堂)卢根鳌,宇雪椎,恋栈未去,后由地方绅士公举为山阳县民政长,经江苏都督加委。
二、四乡土匪乘机活动
邑东乡小徐庄一带,流氓四出抢劫。西乡大王庄附近,地痞结伙掳掠,无日无之。虽素称良善之区域,向无恶毒分子。也蒙其影响。
不务正业者,穷迫无告者,多分头结合,狡焉思动,以至四乡秩序大乱。富裕者纷纷迁入城内,并请兵弹压。当斯时也,城内绿营(城守向称“绿营”)系冗汰吃饷之兵,四门驻守尚不敷分配,安有余力顾及乡区。而不料东西两乡竟有“真主出世”之谣,演出两出丑剧,兹分述之。
甲、小徐庄徐寿春揭竿攻城
距离东门八里之小徐庄有徐寿春者,年届而立,向不安分,恃强结合无赖,横行乡里。于打拳练功举石锁掌石担之余,尝演讲稗官小说,某也立寨为王,某也聚众称帝。竟竖“徐”字大旗,编排乌合之众,于某日(农历九月间事,惜亡其日,当时淮城内外人民称九月为“秽气月”)五鼓,造饭拔营,向城进攻。幸得城中侦探告密,城守营参将率领绿营马步队伍在黄土桥接战,歼灭之,生擒盗首徐寿春,当场袅首悬东门城楼示众。是役也,无知盲从之愚氓伤失十七人,余皆弃枪落荒而逃,如鸟兽之散。嗣有来城自首者,皆薄惩之。有在徐党担任名目者,监禁之。又有一起附从者父兄来城请罪,悉令具结悔过,管束其子弟。②
乙、运西大王庄寨主印伪纸币
运河西大王庄严家集一带,离城七八里、十一二里之地区,有王某者(忘其名),年二十六岁,身材高大,口若悬河,粗识文字。曾熟读《水浒》、《七侠五义》等说部,口讲指画,津津有味。以故无知少年悉被其吸引,个个打刀练武,人人裹巾制服,排成队伍,有天、地、玄、黄各排,集合千数百人,公推王某为首领,编就大刀、小刀、花篮、鱼篮等会,五光十色,整齐划一,来者愈众。寨内雇有刻字匠工,仿照大清银行纸币式样,发行大小纸币,在运西区域使用,购置物货,非常信用。每日操练拳术,待机举事。竟有富裕农民供给粮草,企图苟安。问有吝啬之户即被其抄掳,无处申诉。嗣闻河东小徐庄攻城失败,王等即销声匿迹,藏械潜伏,以待时机。后经镇军前往搜查,毁其巢穴,火其币板。所谓寨主者,鸿飞冥冥,已不知其去向矣。
王某领导的大刀会小刀会等组织,于一九三九年春淮安失陷后,在运西重行活动。仍然结队游行,并有少年妇女手持花篮,奇装异服,名“渔婆队”,以求雨为名,经过河下、河北一带,耀武扬威,仍在运西使用伪币。后闻日寇出城扫荡,在远东黄土桥惨杀刀会多人,焚烧民房若干,又经汉奸威慑恐吓,销毁会旗始各归农。而王某则被日寇格毙。
三、城内士绅设立大局
城内士绅设立大局于旧漕署西偏,每日向县署领款支应农民团饷项及一切费用。又劝绅富商店捐款协助。内设总务、文书、会计、庶务各股,执事有三十余人,差遣不下百人。每日三餐,荤素盈盎,开支浩繁。四门并设分局,皆有门董执事守夜,城头上灯笼火把,川流不息。民团则荷枪实弹,来往巡缉,若大敌之临头焉。如搜获窃贼及地痞流氓即送局审问,借监收押。间有一二强项者,有直认勾结城外土匪等事实,立即在院门口袅首示众。至江苏省民政长委任正式山阳县民政长,负责有人,该局始撤销焉。
四、巡逻部成立负责守城
革命志士周实、阮式等在大局会场,召集旅沪旅宁回淮学生及本城中学学生八九十人开会议事,先成立学生队,负巡逻守城之责。由大局供应枪枝子弹,日夜分班在城门口城头上巡查奸宄,三餐自备,艰苦过于民团。计自学生队成立之日起,周阮正副队长率领队员日夜奔走于城上城下,英勇奋发,秩序井然。绅董等见学生队勤劳胜于团勇,因请改名“巡逻部”,负责守城。笔者亦部员之一,荷枪随行,目睹周阮调度有方,众部员亦皆谨守其规制,无违背部章行动。每日,并由部员中公推肄业南京陆军中小学学生二人分班教操,借资训练。自从周阮二烈士被害后,巡逻部无人领导,部员人人灰心,各携枪械缴回大局,自行解散。所幸镇军臧在新部队,于周阮被害后之翌日,即来淮镇压,城防负责有人,各部员遂克息肩云。
五、开光复大会
农历九月二十二日,清河光复,参议蒋雁行被举为江北都督,传檄山阳县反正,并邀山阳绅士赴都督署议事。本邑举定周实、顾震福、丁乃嘉、潘际炎、于述祖等五人肩舆赴会。
二十四日,山阳开光复大会,假旧漕署为会场,到会者五千多人。首由周实演说光复理由,次由阮式演说,有“姚荣泽避不到会,即为反对光复之行为”等语。许多士绅鉴于知县未到会,都避忌不发一言,而阮式则痛责其不明大势,遂遭众忌。
六、姚令惨杀周阮二烈士
山阳既已宣布光复,知县姚荣泽理应率文武官员遵守江北都督檄文,服从领导。乃不此之图,反而与诸士绅会议定计杀害周阮二烈士,坚持反对光复。而诸士绅不加可否,任听姚令所为。姚乃于二十七日午后,骗周烈士至府学内议事,由典史周域邠亲持手枪猛击二丸,中要害倒地,复发五丸令其速毙。呜呼惨矣!一面急捕阮烈士至,命无赖朱二刳腹剖胸,肝肠俱出,颗颗饭粒,遗弃满地,盖适当烈士甫用过午膳之时,其惨痛较周烈士为尤甚!
七、姚令携款逃走
姚荣泽既惨杀二烈士,知不能逗留,于是开库取银,分给其党羽典史周域邠、参将杨建廷,促令速逃,而姚本人则携带巨款,往投南通张察宇门下希彼庇护。
八、镇军臧在新队伍来淮镇压
镇江都督林达庆闻山阳光复有阻力,特派臧在新率部来淮镇压。镇军诘责县令姚荣泽杀害周阮二烈士是何理由?姚则卑辞屈膝,执礼甚恭,每日盛筵款待,并犒赏诸队士,镇定非凡。而不料于某夜携巨款潜逃,出于镇军意料之外。
镇军来淮,秩序颇佳,驻旧漕署内约三月之久,后奉调他处,惜临行时不能约束士兵,竟将署内玉碑十二方带定颇觉遗憾。
九、丁巡抚皮箱出城被扣
邑人丁宝拴,字衡甫,于六月间由山西巡抚卸任回淮,家有新造花园,优游林下两阅月,适逢山阳光复,乃于某夜出走至沪,无人知觉。次夕,其家仆数人搬运大皮箱四只潜出南门上船,忽被大局稽查员闻悉,报告局董,当饬团勇将箱搬回大局,加封保存,已历数月。不知何日,被人将箱中皮货偷窃一空。
后有人见某职员身御狐皮袍,知某向未穿过此等华服,即报告局董诸人,开箱检查,始知箱内皆是瓦砾,而身御狐皮袍之某某,次日已不到局供职,及至其家搜检,而某已偕其妾不知去向矣。局董等因畏首畏尾,碍难深究,遂寝其事。
十、院门口变成杀人场
大局民团督队官杨建廷率领团勇在城内外盘查奸宄,遇有奸淫掳掠案件,缉获人赃,即带至大局审问属实,旋在漕院大门照壁前枭首,悬挂出事地点示众。计先后有八九起,共杀十九人。
十一、落伽山杨参将遇害
邑曹甸镇(现属宝应县)在泾河沿岸,河南北富户三百多家皆郝姓,拥有大量田产,雇佃耕种,麦秋两季,收租入仓,有几十担租者,有几百担租乃至千担以上者。镇上瓦房鳞次栉比,有大街一条,商店林立,且有当典,亦郝姓所开设,为东南乡之巨镇。镇东几里外地名落伽山,是一座佛教庵堂,并非石山土山。辛亥光复前后,其地不靖,常啸聚土匪数百人,立寨防守,杀人越货,日以为常。后更谋为不轨,公然宣示先劫曹甸当典、商店及郝姓各富户金钱为粮饷,然后举事,镇绅闻讯,来城报告,请兵往剿。时城守营参将杨金涛继杨建廷为民团督队官,带领团勇二百六十人,前往捕剿。讵匪多勇少,寡不敌众,勇皆溃散,督队官被匪擒去杀害。迨后镇军到淮,闻讯往剿,始逃走一空,遂火其庵回城。即以庵产稻田数十亩畀杨为恤典,在城内大圣桥西协台衙内建立杨公词(即现在百货门市部),令其孙礼侯司香火云。
十二、河下分局成立
河下镇距城三里,居民众多,仅次于城户,向称繁盛之区。自闻各省光复,河下圩内外不轨之奸民,狡焉思逞,奸淫掳掠,层出不穷。遂由士绅程伯鸿、丁丙青等在闻思寺公议,成立分局于三官殿,亦招练民团,维持秩序。经费纯出于地方绅商捐款,处决袅首案件皆在湛真寺前行之。
该局旧勇原穿黑军衣(河下旧有团练小勇)新招之勇,青、红帮出身居多,概著白军衣,以示区别。每日操演,悉在丁团长丙青住宅大门外空地举行,时有人美其名曰“黑白队”。由武举叶魁卿为督队官,叶本行三,身体魁梧,虽为武士,惟尚和平。
河下分局特抽各项捐款,如炭捐、柴捐及店铺营业捐,以维持经费,不足则以各项罚款充之。该局规定:如举报不实,诬良为盗,愿罚金,则酌量事之大小定罚款之多少;如不愿罚,即备文送城内检察厅审理。又如扰乱治安,违背局章,情节不甚重大,则以罚款处理之;若犯较大罪情,即备文送县审理或送审检两厅判断。
河下分局先后刀杀土匪刘玉等十三人,皆系结伙抢劫刀伤事主案犯,悉枭首悬挂示众。
当处在混乱时期,赖有此镇压,居民稍获安宁。
十三、建周阮二烈士祠
沪军都督陈其美于判处虏令姚荣泽死刑后,移文山阳县民政署,嘱建周阮二烈士专祠。淮人士即就城内西长街南天妃宫东开元寺旧址改建(原祠已圮毁),岁时致祭,以资纪念。
十四、杨楚村讼冤不直而死
杨楚材,淮安人,师范生。光复淮安时,曾任巡逻部稽查。周阮二烈士被害后,楚材随同周人菊等赴沪宁呼冤。虏令姚荣泽判决死刑,未即执行,竟以运动力大,袁世凯“总统”居然允予免死,命令承审机关改为终身禁锢。未阅三月,姚又蒙特赦出狱,逍遥于上海法租界。楚材遇诸途,不禁骇异,因而神情失常,赴宁控诸民政长公署,民政长不许,反羁押楚材。于是楚材神情更加错乱。一夕越所出,看守者佯不知,徒步回淮,途遇南社友人,伴送乘船回淮。讵至邵伯湖,楚材于半夜瞒人登鹢首,值风险,失足落水死。旁人惊觉,捞尸于堤旁。家人闻耗至,殡殓运淮,葬周阮二烈士墓侧。淮人士悯其讼冤不直,急成痴病致死,因立其神主附祀于二烈士祠焉。
(作者本县人,曾亲历淮安光复,根据当年见闻,于“文革”前撰成此文。内有农民暴动资料,《辛亥革命江苏地区史料》曾予刊载,并就其中有关情节加注,现予一并刊出。——编者)
注:①今属淮阴市清河区。
②原注:关于徐寿春的历史,我们曾到他的家乡孙徐,访问他的堂弟徐锦芝(现年72岁,农民)。据他说徐寿春是这里的一个地主知识分子,和周阮有联系,他准备发动农村的一些会党分子攻城策应周阮,事泄,被反动派所捕杀。83岁的张兆金也这样说。本文所记徐寿春被捕经过,恐系得之传闻,有失实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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